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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节


老黄门点了点头。不是不谙人情世故到了极点的书呆子,会如此直白?读书人重名声重脸面,千年以前是如此,千年以后注定仍是如此。
  宋恪礼被戳中七寸,凄然一笑,这回倒是真想一醉方休万事不想了,拿过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酒,抬头一饮而尽。
  元黄门不厌其烦写下一行字:人心本炎凉,非世态过错。
  然后他拿毫尖指了指自己脑袋,又指了指自己心口。
  宋恪礼轻声问道:“元黄门是教我要记在脑中,放下心头。”
  元黄门欣慰点头,准备搁笔,想了想,缓缓写下第四行字:天下家国败亡,逃不出积渐二字祸根。天下家国兴起,离不开积渐二字功劳。
  “谢元先生教我,宋恪礼此生不敢忘。”
  宋恪礼起身,沧然泪下,深深作揖。
  元朴没有出声,只是喝了口酒,低头轻吹墨迹,等干涸以后,才翻面,换了一枝硬毫笔,以蝇头小楷写下,“可知宋家之亡,出自谁手?”
  宋恪礼落座后,转头拿袖子擦去泪水,深呼吸一口,平静道:“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必然是那靖安王赵珣。”
  两位年龄相差悬殊的小黄门一落笔一说话,古怪诡谲。
  若你得掌权柄国器,公私相害,可会报仇解恨?
  “不会!”
  若你成为朝廷柱石,公私且不相害,可会报仇泄恨?
  “因事因势而定,于国于民如何有利,我便如何。我宋恪礼哪怕被元先生当成志大才疏之辈,也愿谋天下,这确是宋恪礼肺腑之言。”
  士有三不顾,此时你可仍是摇头?
  “再不敢。”
  元黄门放下笔,两指相互搓指尖墨汁,终于沙哑含糊开口,“宋恪礼,道理你是懂,因为你很聪明,很多事情一点就通。可我还是要多问你一句,能忍辱偷生,籍籍无名十几二十年吗?”
  宋恪礼毫不犹豫道:“张首辅都做得,为何我做不得?”
  元黄门吐字极为艰辛,言语也就缓如老龟攀爬,“你爹会告罪还乡,一生不得出仕。”
  宋恪礼脸色苍白。
  元黄门继续面无表情,慢慢在这位宋雏凤心口扎刀子:“张巨鹿尚且可以在翰林院蛰伏蓄势,最终有老首辅赐予荫袭,可你就要连小黄门都做不得。”
  宋恪礼头脑一片空白。
  明知这种惨事只是有些许可能性,绝不是眼前老黄门可以一语成谶,但听在耳中,便是滚滚天雷。
  元黄门起身面带讥讽道:“读书人谁不会作几篇锦绣文章,谁听不懂几句大道理,谁不是自称怀才不遇?你宋恪礼本就该滚出翰林院。”
  提酒而来,挥袖离去。
  宋恪礼缓缓起身,对跨过门槛的老黄门背影轻声说道:“再谢元先生教我。”
  当天,被将翰林院当做龙门流水来去无数同僚当做笑柄的元黄门,在皇宫夜禁以后,叩响了一扇偏门上的铜环。
  才从内官监掌印退下来的老太监开门后,弯腰几乎都要双手及地。
  他没有任何言语,也没有结伴随行。
  恐怕连十二监当值几十年的老宦官都不知,格局森严的皇宫中竟然有一条侧门直道直达天子住处。
  一路上没有任何身影。
  元黄门就这样闲庭信步般走到了皇帝住处,哪怕见到了那名匆忙披衣走下台阶的赵家天子,仍是没有一人出现。
  这位离阳王朝的皇帝陛下,见到半哑元黄门后,笑着作揖道:“见过先生。”
  天子这一揖,天底下谁人受得起?
  皇帝走近几步,轻声问道:“找到人选了?”
  这名自断半截舌的老黄门点了点头,平淡而含糊说道:“宋恪礼。”
  赵家天子如释重负,根本不去问为何。
  因为眼前此人曾被荀平同时引为知己与大敌,最终借手烹杀荀平。
  八龙夺嫡,扶持当今天子赵简坐上龙椅,让老靖安王赵衡含恨终生。
  白衣案主谋。
  擢升张巨鹿。
  密旨斥退北凉王。
  构陷胶东王赵睢。
  建言纳北凉世子为驸马。
  禁锢顾剑棠在兵部尚书之位整整十八年。
  引诱宋老夫子藏下奏章副本。
  提议皇子赵楷持瓶赴西域。
  内里儒法并用,表面崇道斥佛。
  让九五之尊自称牵线傀儡。
  被北凉李义山落子六十七颗。
  唯有元本溪!
  第006章 六百声恭送
  凉州州城外三十里有一座回头亭,寓意送人至此便回头,从清晨时分就陆陆续续有老人赶来,正午时分已是满亭霜白,临近黄昏,亭内亭外少说有五六百人,三教九流,也不全是城内百姓,也有从几百里以外专程赶来的花甲老人,有些是城内相熟结伴出行,然后在回头亭偶见许多年不曾见的老兄弟,百感交集,少不得一番推心置腹唏嘘世事,更多是原先并不认得,因为凑近了等人,按耐不住寂寥,相互攀谈,才知道都是各个老字营的,一来二去,回头亭场景古怪得很,有锦衣华服老者跪拜穷酸憨朴的老农,有带了佳酿美酒却仍是喝那廉价绿蚁酒,有双方为春秋中某一战事争执得面红耳赤,也有拄拐老人孤苦伶仃独坐。
  驿路上来来往往,不乏鲜衣怒马,豪车骑队,不谙m.BOwUcH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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