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手拉扯越潜衣摆,同时响起童稚的声音。 越潜低头一看,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男孩脸上也罩着一块布,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眼睛。 越潜往水缸里舀瓢清水,温语:“阿宝,你咳嗽好些了吗?” 男孩拉下蒙嘴的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绽出笑脸:“嗯!现在不咳了!” 蹲下身,越潜把水瓢递到男孩唇边,同时用身子挡风,避免沙尘吹进饮用水里。 喝完水,喉咙得到滋润,男孩伸手摸越潜满是灰尘的脸,关切道:“大高个,你前天替章叔挨鞭子,伤还疼吗?” 越潜道:“不疼。” 像似想起什么,男孩向身后张望,说道:“你快走吧,等会褚监工过来,又要抽人鞭子。” 男孩口中的褚监工,就在他们身后,是个满脸横肉的男子。 说完这句话,男孩便从越潜身边跑开,他打着赤脚,脚上没有脚镣。 越潜喊道:“阿宝,把脸蒙上!” 男孩闻声,立即将布条往上拉,遮挡住口鼻,十分听话。他只是个小孩子,但知道如果不蒙住口鼻,会一直咳嗽,以前咳得整夜都睡不着呢。 褚监工来到越潜身边,他手握鞭子,用鞭柄敲在对方肩上,没说话,只是一个眼神,催促干活。 背上背篓,离开作坊,越潜途径烧炭场,见到已经返回烧炭场,正在捡拾木炭的小孩阿宝,他干起活来像模像样。 冶炼场不都是青壮男子,也有一些老人和小孩,只要是个人,在冶炼场就得干活。 “大高个!”阿宝抬起头,朝越潜挥了下手。 阿宝身边有一名黑亮的烧炭工,正是彭震,他看见越潜,只是将头一点。 当再次背负上沉重的矿料,沿着溪岸行走,越潜不像其他背篓的刑徒那般被重量压弯腰,他的腰背挺拔。 背部的鞭痕覆盖上尘土,被背篓遮挡,看不清鞭伤是轻是重,越潜的脚步稳健,缓缓行进。 无意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北岸出现一大群穿长袍的人,只是一眼,便就从那二十余人中认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公子灵! 他的身影修长,正用丝巾捂住口鼻,侧过脸朝紫溪的南岸张望,目光从越潜身上扫过。 越潜的身前身后有无数肩负背篓的刑徒,他们或高或矮,基本都是同样的装束,戴脚镣,打赤脚,浑身上下只有腰间有遮挡,脸上绑的一块破布。 烧炭场冒着浓烟,越潜看得见公子灵,但公子灵认不出他。 越潜驻足,直勾勾望着溪对岸的人,心中惊愕。 没有料到公子灵会前来云越,此时此刻就在孟阳城,就和他隔着一条紫溪相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怎敢相信。 此刻,越潜心中也确认一件事:昨夜梦中遇见的凤鸟,显然就是昭灵变化的。 阿灵,你不该在这里出现。 几天后,孟阳城会有一场大战,战火将摧毁这一大片冶炼场,孟阳城的城墙将在烈火中被烧得发烫。 无数的刑徒将解开脚镣,举起从仓库里抢得的武器,奋起反抗。 越潜以刑徒的身份潜入在孟阳城,便意味着这里即将有一场战事。 袅袅的烟雾,使公子灵的身影显得朦朦胧胧,看不清他的脸庞。 就像那日,越潜被押上奴船,往码头望去,见到马车中的公子灵,那时他脸庞仍是模糊不清。 有多少个夜晚,公子灵的模样清晰浮现在越潜眼前,他的一颦一笑,他的声音,他身体传递的温度。 这人,是越潜的软肋。 一年前的抉择,使越潜最终走向与融国为敌的道路,再见时,两人已经是敌人。 隔着一条溪,昭灵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瘦高的刑徒身上,这人背着装矿料的大背篓,沉重的矿料压在他肩上。 这名刑徒似乎因为太累而停下脚步,监工的过来驱赶,他才低着头,迈着吃力的步伐,继续前进。烟雾之中看不清他的模样,昭灵不清楚自己为何在意,不过是无数刑徒中的一员罢了。 “一群懒鬼,惯会偷懒,还不快往第五作坊送去矿料,要是耽误工事,老子挨训你们也别想过好日子!” 监工挥舞鞭子,一路骂骂咧咧,驱赶这些干重体力活的刑徒,他口中说的是云越语。一个越人监工,扬起鞭子欺凌比他不幸的族人。 哪有什么好日子,已经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还能滑落向哪去! 刑徒中有人恨得咬牙切齿,有人默默忍受,越潜清楚在沉默之中,是长年累月积压的怒火,当怒火点燃时,必将吞噬一切。 昭灵跨过一座木桥,来到溪南,他前来溪南时,越潜正好被监工赶往溪北,两人没有碰面。 前方便是一处烧炭场,烟雾越发浓烈,熏得人都要睁不开眼睛,卫平劝道:“公子请回去吧,每座作坊都差不多,这一路也走了五六处。” “咳咳。” 昭灵发出一阵咳嗽声,他望向浓烟的来源——一口烧炭的大土炉,土炉旁有几个干活的刑徒,其中还有个矮小的刑徒,是个幼年的孩子。 昭灵唤道:“郑信。” 对方立即上前来,毕恭毕敬听候差遣。 昭灵问:“冶炼场未成丁的孩子有多少?” 郑信擦了把脸,浓烟熏得他落泪,回道:“未有统计,不多就二三十个吧。” 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