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轻轻一句话,负责京城治安的卫尉府和京兆尹府便忙得不可开交,除日常警戒外,还须格外安插人手,演练疏导出行。大鸿胪寺的官员们也为乌维王一行人的衣食住行操碎了心。其余如太常寺、宗正府自不必说,年年都要备办祭祀大典,今年更是格外隆重。倒是各将军府里,出征刚回的武将们真正成了闲人,每日里三五成群,要么打马章台,要么斗狗城东,过得好不逍遥自在。 这段时日,大将军贺言春则是除了上朝点卯,时常连人影子都找不到。本来年节前后,朝中大臣们再忙,也会相互拜会走动,甚至抽空聚在一处小酌两杯,以示亲近之意。但大将军是个例外,一来他地位超然,一般二般的人请不动他;二来大家也都晓得,他是出了名的不爱与人结交。--倒不是傲,大将军平时待人温和有礼,这点还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有心之人私下议论,都觉得这说不定正是大将军高明之处。本来么,身为执掌兵权之人,最忌讳引起天子猜疑,大将军极少结交朝臣,恐怕正是刻意避嫌。年纪轻轻的,却有这等心机城府,也难怪人家能深得圣心了。 程五偶尔听到这种议论,颇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平虏侯之所以懒怠交际,完全是被方御史绊住了腿。换别人相好这么多年,就是个天仙也看厌了,他二人却不知为何,竟一年比一年难分难舍。就说平虏侯吧,一个当将军的,战场上杀伐决断,一回京却整天窝盘在那破庄子里,正事不干,专一给人烧汤做饭,这说出去谁信?偏那一个也爱宠着他,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时常当着他的面,一个人握着另一个的手写字,看得程五老牙都酸了。回头细想想,他和自家娘子都没这么恩爱过,那两个没皮没脸的,竟也不怕人笑话了去。 程五这边厢觉得贺言二人太粘乎,谁想那边贺言春也觉得他碍眼。你说他闲着没事,在家同娘子说说话不好吗?隔三岔五地跑了来,来了又没什么正经事,一坐就是半天,耽误他绣花。--他下厨烧两道菜,程五便一脸拉不出屎的模样,若再当着他的面拿出绣花针,那厮还不得去死? 后来程五不光自己来打扰,临到岁末,还把邱固和齐二也拐带了来。邱固自打听说贺言春回了京,便一直想上门探望,只是他执掌光禄勋府,年底十分忙碌,始终不得空闲。程五邀了他两次,他才好容易抽出身来,又拉了齐二,兴兴头头地骑马去了城外田庄。彼此厮见,宾主都十分欢喜。方犁即刻让人准备酒菜,几人在庄中饮酒闲谈、掷壶为乐,闹到天黑时分,才一起散了。 方犁早有了几分酒意,送程五等人出门后,回身往屋里走。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雪,雪片自夜空中静静飘落,院中地都白了。墙角那株梅树,枝上缀满花苞,经了雪越发香气扑鼻。方犁驻足看了片刻,醉中忽然想起往事,几年前也有这么一个雪天,也是这一树红梅,却是自己同邝不疑在廊下赏玩过,心里顿时生出无尽惆怅来。 恰贺言春从厨下回来,见方犁在树下呆呆站着,便把手中醒酒汤先放在桌几上,又从屋里拿了一领斗蓬,出去披在方犁身上,两人站在雪中,一起仰头看那满树红梅。 良久,方犁才呼出一口白气,道:“若有笛儿,吹一曲来听便好了。” 贺言春笑道:“这个却是不能。我在漠北时,羌笛倒是摆弄过几次。改日吹给你听。” 方犁晕乎乎地笑着,道:“好啊。” 两人静静站了片刻,方犁又道:“今日虽乐,却终归是少了个人。” 贺言春也正想着当年同邝不疑等人一道去颖阳的情形,闻言道:“是啊,他那么个热闹人,若在这里,必不许我们这么早就散,得闹到半夜才肯消停。” 方犁也笑起来,道:“他又没个妻室管束,可不恣意得很?只是可怜了七娘,一腔情意终究无处可托。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 说着停了下来。贺言春便道:“程五前儿还和我说呢,说再不想去章台街了,也没个相熟面孔。少了七娘的剑舞,余下那些庸脂俗粉,都没甚看头了。” 方犁眼圈儿便有些热,长叹一声道:“邝兄刚走的那几月,我午夜梦回,时常惊出一身冷汗,有时甚至暗自庆幸,幸好不是你。我这样想,是不是很对不住邝兄……” 贺言春出征几遭,从未听方犁说起他在家中如何惊悸忧怖。如今突然听他提起,心里便是一痛。他转过身,握住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