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犁正在灯下看账目,见他进房,抬头微微一笑,招呼他坐下。胡安一边在席上盘腿坐了,一边剔了剔灯芯,道:“有多少账等白天看不得?非要晚上凑在灯前看?这灯又不亮,仔细把眼看坏了!” 方犁笑道:“白天不得功夫,只得晚上瞅一眼。”说着把账本放下,拿起茶壶倒了两盏茶,递一盏给胡安,道:“这天儿眼见着热了起来。李财他们去了北边,却到现在还未回来。墩儿这趟没跟着,不会出什么事罢?” 胡安听了他那句“白天不得功夫”,早就如鲠在喉,却不得不按下满腹话语,宽解他道:“李财跑那条路跑老了的,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常平城还有郭大爷他们照应着呢。” 方犁点点头,道:“我也晓得,只是他们这一趟从常平转去了边谷郡,那也是偏远地方,别的不怕,就担心遇着蛮子兵。” 胡安道:“出发前我再四嘱咐了的,让李财不要带着队跑远了,钱财要紧,命更要紧。他是个稳妥人,胆儿又小,想必不至于为了赚钱连命都不顾罢?” 方犁想了想,便不再说了。两人对坐吃茶,静默了好大一会儿,胡安才吞吞吐吐地道:“三郎,我今儿下午,瞧见你们……你们……” 方犁见他说得艰难,只得接口道:“是的,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想必你也问过墩儿六儿了。这事我也并非要瞒着你,只是不晓得如何开口。说了你又要担心……” 胡安的眼眶便有些红,道:“是嫌弃老仆罗嗦罢?” 方犁忙安抚他,道:“你说哪里去了?我岂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阿娘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你,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劝谏我,本是正理。只是这事吧,委实让人难以出口……”说着叹了一口气,道:“情之所至,也由不得人。” 胡安顿了好大一会儿,才道:“那三郎往后打算怎么办?” 方犁低头道:“他往日对我是什么样儿,你也都瞧见了。我……我总不好辜负他。” 胡安听了,心里越发沉甸甸的,忧心忡忡道:“三郎,你就是心地太实诚了!郑家现在满门富贵,那死小子娶亲还不是早晚的事?多少人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家里稍稍一逼,可不就散了算了?等他娶了妻生了子,三郎要如何自处?若那时你有心和他分开,他不愿意,仗着权势要逼你做他外室,你可又怎么办?” 方犁见他忧形于色,心里涌上一阵暖意,晓得他生怕自己吃了亏,忙道:“你也太多虑了。若说别人,我倒也不知道,只是春儿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自路上遇见他以后,他为人处事你也都看见过,若是那凉薄无情、欺男霸女之人,你我岂有看不出来的?就算我俩要散,也是好合好散,哪里就反目成仇了?” 胡安心道,一个人若当了官儿,有了权势,什么事做不出来?不过料想说了方犁也不会听,便换个话头,小心翼翼道:“本来打算等行了冠礼,便张罗着给你说一门亲事的。我也是从年轻里过来的,晓得你们正是情热,如今说这个急了些。只是好歹也要问问你,这亲事你打算何时定?若你成亲,他可愿意?” 方犁便低了头,吃了口茶,才缓缓道:“这事且不忙,如今还早着呢。我也还没想到这上头来。” 胡安便晓得他是没打算娶妻了,不由愀然不乐。方犁见了,心中又不落忍,便道:“你别一味催促。我是个男的,纵等到三四十岁再娶妻生子,难道还有人说什么?有什么可急的?如今刚分了家,那边生意才接手,京里也有许多事,哪里顾得到这许多?等以后闲了再说罢。” 胡安见他说了句活泛话,心里这才好受些。主仆两个又闲谈几句,胡安才回房歇息。当晚自是替他家三郎担忧了半夜,长吁短叹,亮时,才矇眬睡着。 又过了半月,李财才带着商队从北边回来。方犁和胡安替他们接风洗尘,打理货物,忙个不停。方犁问起行程,才晓得李财此行差一点就遇上蛮子兵。原来他们到常平城时,听说邻近的边谷郡皮货甚多,价格低廉,李财不合动了心,便作主往边谷去了一趟,结果他们前脚离开,蛮子兵后脚就去了。回程上众人说起这事,都唏嘘不止,觉得这条性命真真是捡回来的。 这一年是元始九年,匈奴因天旱草衰、牛羊减产,七月中旬接连侵扰了大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