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笑道:“我以前,在家乡那边,哪怕是两次游历千万里江湖,一直都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哪怕是两个很重要的人,都说我是滥好人,我还是一点都不信。如今他娘的到了你们书简湖,老子竟然都快成为道德圣人了。狗日的世道,狗屁的书简湖规矩。你们吃屎上瘾了吧?” 年轻的账房先生,语速不快,虽然言语有疑问,可语气几乎没有起伏,依旧说得像是在说一个小小的笑话。 炭雪掩嘴娇笑:“陈先生有本事与顾璨说去,我是听不进去的,只会当作耳旁风。顾璨如今心性不稳,不如挑某个雪后的大太阳下,陈先生与小鼻涕虫坐在小竹椅上,一个说,一个听,就像之前在饭桌上嘛。顾璨如今多半是愿意听的了,可能还是不会当真,但好歹愿意听一听了。” 陈平安点点头:“我会考虑的。与你聊了这么多,是不是你我都忘了最早的事情?” 炭雪点头笑道:“今儿冬至,我来喊陈先生去吃一家人团团圆圆的饺子。” 陈平安也再次点头:“至于我,是答应顾璨,要送你一件东西。拿着。” 是那块篆刻有“吾善养浩然气”的玉牌。 炭雪皱了皱眉头,心意微动,没有伸手去接住那块“火炭”,只是将其悬停在身前,一脸疑惑。 骤然之间,炭雪心中一悚,果不其然,地面上那块青石板出现微妙异象,不仅如此,那根缚妖索一闪而逝,缠绕向她的腰肢。 她冷笑不已,然后遍体生寒。 低头望去,抬头看去,一根极其纤细的金线,从墙壁那边一直蔓延到她心口之前,然后有一把锋芒无匹的半仙兵,从她身躯贯穿而过。 陈平安伸手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颗水殿秘藏的丹丸,吞咽而下,然后将瓷瓶轻轻搁在桌上,先在嘴边竖起手指,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劝你别出声,不然立即死。” 炭雪丝毫不敢动弹,被一把半仙兵洞穿了心脏,哪怕是巅峰状态的元婴,都是重创。 陈平安对于她的惨状,无动于衷,只是默默消化、汲取那颗丹药的灵气,缓缓道:“今天是冬至,家乡习俗是会坐在一起吃顿饺子。我先前与顾璨说那番话,自己算过你们元婴境蛟龙的大致痊愈速度,也一直探查顾璨的身体状况,加在一起判断你何时可以登岸,我记得春庭府的大致晚饭时间,以及想过你多半不愿在青峡岛修士眼中现身,只会以地仙神通来此敲门找我的可能性,所以不早不晚,大概是在你敲门前一炷香时,我吃了足足三颗补气丹药。你呢,又不知道我的真正根脚,仗着元婴境修为,更不愿意仔细探究我的那座本命水府,所以你不知道,我这会儿全力驾驭这把剑仙,是可以做到的,就是代价稍微大了点,不过没关系,值得的。比如刚才吓唬你一动就死,其实也是吓唬你的,不然我哪有机会补充灵气。至于现在呢,你真是会死的。” 陈平安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招手,驾驭那块玉牌从地上飞起,轻轻握在手中。 似乎根本不怕那条泥鳅的垂死挣扎和临死反扑,就那么直接走到她身前几步外,笑问道:“元婴境界的空架子,金丹境地仙的修为,真不知道谁给你的胆子,光明正大地对我起杀心。有杀心也就算了,你有本事支撑起这份杀心杀意吗?你看看我,几乎从登上青峡岛开始,就开始算计你了,直到刘老成一战之后,认清了你比顾璨还教不会之后,就开始真正布局。在屋子里边,从头到尾,都是在跟你讲道理,所以说,道理还是要讲一讲的。没用?我看很有用。只是与好人坏人,讲理的方式不太一样,很多好人就是没弄清楚这点,才吃了那么多苦头,白白让这个世道亏欠自己。” 陈平安伸出一只手,却不是握住那把剑仙,而是以掌心抵住剑柄,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往前推去。剑身不断向前。 陈平安道:“其实我吃了那颗丹药,也没法真的杀你,现在,嗯,应该是真的了。你不信的话,不如挣扎一下,试试看?你们混书简湖的,不是就喜欢赌命吗?” 陈平安等了片刻,笑道:“你一点都不聪明,但是运气还算不错。 “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和顾璨这把剑的名字吗?它叫剑仙,陆地剑仙的剑仙。所以我是故意不说的。 “你想一想看,咱们宝瓶洲的上古时代,哪里剑仙出现的次数最多? “古蜀国。 “为何多剑仙?因为那里蛟龙混杂,最适合剑仙拿来砥砺剑锋。” 陈平安最后说道:“所以啊,你不赌命,是对的,这把剑,其实哪怕我不吃最后那颗丹药,在尝过你的心窍鲜血后,它自己就已经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即搅烂你的心窍,根本无需我耗费灵气和心神去驾驭。我之所以服药,反而是为了控制它,让它不要立即杀了你。” 炭雪作为一条天生不惧严寒的真龙后裔,甚至是五条真裔当中最亲近水运的,此时此刻,竟是生平第一次知道何谓真正如坠冰窟。 她满脸哀怜和祈求。 陈平安做侧耳倾听状:“你也有道理要讲?” 陈平安收起那个动作,站直身体,然后一推剑柄,炭雪随之踉跄后退,背靠屋门。 剑仙的剑尖早已穿透屋门,将她就这么死死地钉在门上。 陈平安双手笼袖,笑了笑:“但是你问过我,想不想听吗?”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