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骊版图开宗立派,已经足够树大招风,就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太过招摇了。 阮邛虽然最后定下“龙泉剑宗”的宗派名称,但是内心还是有些不得劲,上山下山,都不爱从山脚悬挂匾额的那座牌坊经过。他让大骊官府领着卢氏刑徒开辟了一条小路,惹来旁人不少非议,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这不是故意不走大道,而行旁门左道吗? 阮邛对四个弟子撂下一句,将来谁能名正言顺地摘掉“龙泉剑宗”的前两字,谁就是下一任宗主。 龙泉剑宗如今在大骊王朝,风头一时无两。 除了大骊宋氏送的开山赠礼——宗门主山神秀山,周边宝箓山、彩云峰、仙草山这三座山头,陈平安租借给圣人阮邛三百年,算是早早纳入龙泉剑宗的版图。 修为不值一提却是龙泉郡大地主的陈平安,所做的这笔买卖,很划算。 别人是提着猪头都找不着庙,进了门想要真正烧香成功,又是一难。 新敕封的北岳正神魏檗,曾经带着陈平安巡游四方地界,又是一张金灿灿的护身符。 听说陈平安的书童和丫鬟,腰间都挂上了大骊朝廷颁发给功勋练气士的太平无事牌,这还是一张护身符。 有了这三张护身符,那幸运儿陈平安,在龙泉郡别说是横着走,想必倒着走都没问题。 只可惜那少年消失了,据说是远游去了,多半是个不会享福的。 神秀山有一侧是大峭壁,壁立千仞无依倚。峭壁上有四字远古崖刻,是“天开神秀”四字。阮邛开宗之后,几乎每天都会有练气士御风而至,欣赏那四个大字的风采,他们觉得阮邛选择神秀山作为宗门主山,说不定是那玄之又玄的天意神授。可是阮秀从来不去峭壁那边凑热闹,似乎一次都没有去过。 不爱动的阮秀好像个子高了些,胖了一些,下巴圆润了些。阮邛觉得挺好。 其实天底下的父亲看待女儿,多半是觉得怎么都好。 阮秀偶尔会挑一个天气晴朗的光景,去往神秀山之巅的凉亭,举目远眺,看着那些弯弯曲曲的溪涧,最后汇成龙须河,再变成水流汹汹的铁符江。 其实阮秀不喜欢看这些溪涧江河,她觉得它们很碍眼。 河伯河婆,江水正神,雨师云母,等等,只要是跟水沾边的神祇,她自幼就不喜欢,听到这些称呼头衔,就会心烦,就想要像对付新鲜出炉的剑条那样,一锤子砸下去,一了百了。 今天,阮秀慵懒地趴在栏杆上,打着哈欠。凉亭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阮秀转头望去,远远走来一行四人,皆穿着儒衫文巾。 阮秀瞥了眼,都认得。太守吴鸢,一个升官挺快的年轻男人,大骊国师崔瀺的得意门生。一个姓曹的是现任窑务督造官,还有个姓袁的。袁曹两姓,都是上柱国姓氏,这次建造在老瓷山和神仙坟的文武两庙,其祭祀供奉之人,就是这两人的老祖。最后一人,是披云山林鹿书院的一位副山长,黄庭国老侍郎出身,化名程水东,实则是一条老蛟。 阮秀站起身,走出凉亭,将最好的赏景位置让给他们。 四人相视一笑,倒是没有谁太过谄媚示好,而且阮秀毕竟是一位独自出现的女子,他们不好太过热络。换成其他练气士,肯定至少也要跟阮秀道一声谢,外加自报名号,混个脸熟。 四人是相约来此下棋的,吴鸢要与程山长对弈。吴鸢的先生崔瀺是当之无愧的大骊第一国手,吴鸢跟随崔瀺做学问的时候,棋力大涨,是京城有名的高手。曹、袁二人,这次只是观战而已。 曹、袁祖上是至交好友,这两姓是大骊双璧,可是数百年之后,曹、袁两姓却有点势同水火,相对而坐的曹、袁二人,几乎连眼神都没有交流。 如今大隋与大骊结成盟约,双方各自在大骊披云山和大隋东山订立山盟,大骊在整个宝瓶洲北方可谓一家独大,包括黄庭国在内,数个大隋的藩属国,都开始转向大骊宋氏称臣纳贡。当然其中有些波折,许多世家高门都觉得此举背信弃义,然后大骊铁骑的马蹄声便开始响起,马蹄停歇之后,掉了好多好多颗原本头顶官帽或是名士高冠的脑袋。 大隋朝野上下,山上和江湖,都陷入诡谲的沉默氛围。 堂堂大隋,宝瓶洲北方文脉之正统,国力强盛,竟然未战而降,割地求和! 一位文坛名士醉酒高歌,登山作赋,在坠崖自尽之前,留下一句遗言,“大隋自高氏开国以来,士人受辱至此,唯有一死,可证清白。” 一位名动半洲的大隋棋坛国手,将最心爱的棋墩劈了当柴火烧掉。 大隋京城庙堂,从部堂高官到员外郎中,辞官者陆陆续续多达百余人,传言京城的六部衙门瞬间空了一半。 不管如何,大骊铁骑开始南下了,宝瓶洲乱象已起。 凉亭那边时不时传来清脆的落子声响。 阮秀来到崖畔一棵古松下,一路上她从地上捡起石子,然后往峭壁外轻轻抛下。 云气如大江之水缓缓流过,天地茫茫。 她突然丢了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