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就发现气氛凝重,加快步子进入其中,闻到一股血腥气。一名道袍破碎的年迈道人瘫坐在椅子上,满脸血污,披头散发,心口处血流不止,一身伤痕累累,包扎都无从下手,竟是到了一口气几乎只出不进的凄凉境地了。刘太守、徐远霞、张山峰及腰间悬挂一支毛笔的老者都围在老道人身旁,之前救过鸾鸾的老者对着众人轻轻摇头,满脸苦色和愧疚,刘太守亦是长叹一声。 濒死的老道人正是那个第一次见面就给人留下了骄纵且市侩印象的崇妙道人。他有些回光返照,原本浑浊的视线逐渐明亮了几分,抬起头对刘太守笑道:“刘大人,如果这次灵犀派仙师救下了胭脂郡,铲除了大大小小的魔头,以后贫道全家老小数十口人可就要劳烦刘大人你这位父母官多加照拂了。” 刘太守点头沉声道:“道长放宽心,便是哪天本官不在胭脂郡任职,也会让新任郡守知道今日战事,知道道长对胭脂郡的付出。总之,本官绝不会让道长家眷受委屈。” 崇妙道人艰难抱拳致谢,然后转头对眼眶微红的张山峰笑道:“张山,如果不是你小子傻乎乎不要命,恐怕贫道当时就给人打得气绝毙命了,说不定还要让那魔头逃之夭夭,哪里会有此次手刃魔头的壮举……” 他说着咳嗽起来,所有人便劝他不要再开口说话了。 徐远霞轻声问道:“老道长,要不要喊你家晚辈来这里一趟?” 崇妙道人点点头,刘太守又吩咐下人,赶紧去通知老道长在郡城内的嫡系家眷。 崇妙道人趁着自己的那一口精神气提了上来,在心中默默算着子孙赶来这边的路程和时间,休息片刻后,环顾众人,缓缓笑道:“贫道其实知道,你们啊,之前是瞧不起贫道这种趁火打劫的货色的。只是在商言商,修行之人别羞于谈买卖、耻于谈钱,没办法,我们这些山野散修没有大树可以乘凉,没有师门祖师爷的祖荫可以庇护,就只能靠自己挣钱,去挣那一线机会。不这样,如何可行呢?” 说到这里,崇妙道人又陷入沉默,神色恍惚,似乎想起了这辈子的荣辱沉浮。久久之后,他收起思绪,突然感慨了一句:“生意要做,但是修行中人,这个‘人’也要做啊。对不对?”他自顾自咳嗽着笑起来,“不过可能是贫道的资质太差,早早知道自己无望大道,所以才会有这么幼稚可笑的想法吧。真正的山上修行人哪里会满身铜臭呢,又哪里会顾得上山下百姓的生老病死呢?” 崇妙道人怔怔望向大门方向,似乎是在寻找那些个熟悉身影,喃喃道:“给人喊了一辈子崇妙道人都没能换一个字,被人恭恭敬敬尊称一声‘崇妙真人’,憾事!大憾事!”这话一说出口,老人的精气神好像一下子就垮了下去,双眼视线模糊,呼吸已是微弱至极,嗓音低弱不可闻,“怎么还不来呢……” 崇妙道人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家人,就这么靠着椅背,溘然而逝。既算不得死不瞑目,也没有安然闭眼,就像一个老人在眯眼望着远方,想要看到一些什么,可又看不清楚。 全场沉默。陈平安走过去,帮崇妙道人擦去脸上的血水。 在他做完这件事没多久,崇妙道人的家族晚辈就蜂拥而来,多达十数人。 刘太守大致说了过程,也说了他的承诺。 崇妙道人的长子,一个胖胖的中年人自然对郡守大人感恩戴德,妇人们多是在抽泣哽咽。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毫无征兆地冲出来,对着所有人愤怒质问道:“为什么就只有我爷爷死了?”这个满脸仇恨和怒意的男孩瞪大眼睛怒吼,“回答我!” 徐远霞皱了皱眉头,张山峰转头看了眼面容惨白的老道人,心中叹息。 有些答案,如果说出口,才是真的伤人。崇妙道人一开始其实是想着独吞战功,中了那示敌以弱的魔头的圈套,轻敌冒进。如果不是徐远霞和张山峰为了心中那份江湖道义,豁出性命去救,他的结局只会比现在更差。 话说回来,崇妙道人有私心不假,可这点私心是人之常情。他从昨天到现在,一路厮杀,到最后轰轰烈烈战死,绝不是什么“在商言商”可以解释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如果不是对于胭脂郡这块乡土有着最诚挚的感情,绝不会如此拼命。 人情世情,最难讲理。因为一旦真要掰碎了讲道理,好像酒水分了家,没滋没味。 那个气急败坏的孩子伸出手指,指向众人,嚷着:“你们全都是凶手!” 崇妙道人的嫡长子赶紧让妻子扯回失心疯的儿子,然后向众人赔礼道歉。 刘太守脸色如常,嘴上说着“童言无忌”,甚至反过来跟那个男人道歉,说这次确实是他这个郡守当得失职,才愧对他们一家人,害得他们家族少了一根顶梁柱,以后一定还要登门赔罪云云。可这位父母官的心里如何想,崇妙道人跟郡守府结下的香火情会不会因此减去几分,天晓得。 所以说,世间的祖荫福缘,哪怕送到了子孙手上,还是各人有各命,有些人抓得住,有些人抓不住;有些人抓得多,有些人抓得少。而且这种事情,往往当事人在当下只会浑然不知,只能凭本心而为。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