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应一声“请进”,窜起的灯花里便照出一张白净得有些腻歪的脸,不请自来地凑到吴议跟前。 客行主便的朋友丝毫没有冒犯的自知,一双桃花眼里堆满笑意:“吴弟,这么晚了还在苦读,难怪张博士对你另眼相看。” 吴议报以微笑,脑海里开始仔细寻思着这个从来没搭过一句话的老哥姓甚名甚。 来人颇有眼力见,知道两人远不足称兄道弟的情谊,也抬出个台阶给他下:“令尊与家父有同窗之谊,咱们两家虽世交多年,我却一直未能与吴弟亲近,实在是为兄的近乡情怯,还望贤弟莫要记恨在心里。” 吴议一拍胳膊:“是了,令尊便是……” “雍州太守徐文。”徐子文从善如流地接过来,“为兄实在惭愧啊!” 吴议但笑不语。 两人哈哈半天,徐子文见太极也打够了,仔细着是该通通关窍了,于是袖口一抖,摸出一副金馔玉镶的红木盒子,悄悄地从桌下递到吴议手中。 吴议笑容一滞,垂眼看去,那盒子颤颤巍巍地滑开盖子,露出里面三寸长一条人形人参。 “此物唤作人参果子,是道家的无上妙品,听说此物三千年得一树,三千年开一花,三千年结一果。”徐子文声音突然压下来,跟着风里跳动的焰火一顿,“宫里也不见得有这样的好东西,我想着贤弟文弱,特地送来给你补补身子。” 幸好是在唐代,否则吴承恩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吴议呵呵一笑,往外推了推盒子:“议本愚钝,与道无缘。” 灯泡不徐不缓:“贤弟实在谬误也,上善若水,可利万物。” 吴议委实无奈:“不瞒徐兄,小弟信的是佛家。” …… 徐子文恨铁不成钢地剜他一眼,吴家这小子简直就是张牛皮糊的纸,油盐不进! ——偏偏还撕不得,嚼不烂。 他脸色一沉,反把宝盒当惊堂木似的一拍,寒声道:“如此说来,贤弟是要与我易道殊途?” 屋里搁的这一张是积年的老榆木桌子,质地坚实,很耐得住砸。 吴议也很耐心地等徐子文拍案呵斥完,向门口伸了伸手:“徐兄自然回徐兄的寝房,议自然留在议自己的房内,当然是殊途了。” ——砰。 房门几乎都要给徐子文扇碎了。 隔壁的生徒闻声赶来,刚好撞上满脸不忿的徐子文,正一头雾水间,听见吴议在里头扬声道:“徐兄还请留步。” 徐子文脸色一霁,回转过身:“吴弟果然……” 话还未出口,便给飞出房门的红木盒子撞了个正着。 那红木盒子边角磨得圆润光滑,不偏不倚地砸到徐子文的心口,像一道不痛不痒不响亮的耳光,偏扇得他面颊飞红。 赶来瞧戏的偏巧就是他的好兄弟严铭,见往常一贯端着面子的好友被撵出门外,不禁笑上脸颊:“啧,徐兄这是热脸贴到冷屁股了呀。” 徐子文阴郁地瞪他一眼,牙关几乎要咬碎:“今日之耻,我若不报……” ——砰。 这一回关门的是吴议。 “……好大一口闭门羹。”严铭接着揶揄道,“徐兄你今儿可别再吃宵夜了,仔细吃撑了,还得求我给你熬一副地六汤。” “你懂什么。”徐子文冷笑一声,目光透过闭死的一扇房门,刻刀似的扎在里头的人身上。 严铭瞧他脸色实在不好,无奈地一耸肩,把他拉进自个儿门里说话。 “我还真不懂。”他倒不跟徐子文置气,“你那吴栩兄弟不是说过了吗,这人是个惯常用毒的小人,你何必上赶着去贴这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徐子文慢悠悠抬眼瞧着他,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吴栩?那个草包?你还真信他那套说辞?”他眉梢一挑,挑起三分不屑的笑意,“一个小门小户庶出的人物,也能被博士老爷亲自带来长安,你真当他是等闲之辈?” 见严铭还一副云里雾里看不穿的样子,他索性把话头挑明了:“吴栩要是个抬举得起来的,还轮得到他弟弟出头?我贴的可不是这小子……我问你,如今太医署里第一等人,到底是哪一位博士?” “你的意思是,你想靠他投向张博士?”严铭这才恍然大悟,心里却像搁了跟芥蒂似的,膈应得慌,“可吴栩……”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