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尧望了诚王,语声沉缓,“如今朕已有两个皇子,衡儿、承晟都是朕血脉所出。承晟性情懦弱,朕对他说,自降生世间,你便是你,是顶天立地的一个男儿。父母予你躯体血肉,心智神魂则为你自身所有。无需终日唯唯诺诺,以父之命是从。如今你骑在父皇的马背上,日后长大成人,你将有自己的烈马长弓,去射猎你的猛兽。” 诚王冷笑,“不错,不错,皇上如今自是羽翼丰盛,无需一个老迈昏聩的废人在旁护驾。今日你踏过万千枯骨,睥睨四方再无敌手,只怕有朝一日,你终会败在妇人之手。可笑你容不得至亲,却容得一个祸乱天下的妖女在侧。你自诩天纵英明,算无遗策,可曾算到,自我之后,这世间再无一人至心待你?” 尚尧垂目不语,良久,扬袖引杯,将杯中酒徐徐一饮而尽。 “朕未曾想过谁会至心待我,只知道,谁人可令我至心相待。”尚尧置杯在案,望定诚王,语声微略哑了一哑,却有暖意流露,“昔日今日,每遇艰难之时,此人总在朕的身侧。” 高旷空寂的长信殿上,青纱素幔层层深垂,在这静谧之中,传来一丝叹息。 流风无声撩动屏风两侧的垂幔,如水上波纹渐生,拂让依依。 素衣如雪的华昀凰,自帷幔内现身,缓步走向尚尧身畔。 第二十八章 上 华昀凰的身影映入眼中,一刹间,诚王的瞳孔收缩,目光凝结在华昀凰身上。 虽一败涂地仍维持着“皇叔”之尊的他,在昀凰现身的一瞬,仿佛受到一击重创。他空洞的目光投向她,到此刻,终究流露了灰败与悲哀。 尚尧将他的神色变化全都看在眼中。 终于明白了,踏入长信殿,见到尚尧独自相候在此,诚王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欣慰。到底只剩父与子,无间无碍。却原来,又看错了他。此间并无父与子最后的相见,却是好一双同心夫妻,携手看宿敌覆亡。 至亲骨肉,抵不过一介红颜祸水。 诚王看着华昀凰一步步走近,是美人还是妖物,是红颜还是白骨,已然混沌的看不清。这双眼睛原来真的老了,老得看不清人鬼妖孽。 诚王缓缓闭上眼,再睁开眼,看见华昀凰垂首敛目,在尚尧身侧敛衣踞坐。 “昔日今日,每遇艰难之时,总在皇上身侧的人——”诚王一字字重复尚尧方才的话,独目闪动,意味深长的笑道,“便是这位颠倒南秦宫闱的长公主,侍奉过陛下兄长的废太子妃,华昀凰?” 尚尧目光森冷,紧抿的唇锋一牵,身侧华昀凰却已先于他开了口。 “是我。”昀凰徐徐抬起目光,长眉隐入浓鬓,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与诚王目光相触的刹那,瞳仁里幽光一展,似要将人的魂魄摄去。迎着这目光,诚王的蔑笑凝结在扭曲脸颊。 华昀凰执壶斟酒,双手奉杯,缓缓平举过眉,朝诚王倾身道,“自回宫以来,昀凰身为晚辈,未曾向尊长问安,今日借陛下的酒,亦代陛下,谨祝长翁千秋永安。” 谨祝长翁,千秋永安。 一字字,从她唇间吐出,轻如呵霜,惊落尚尧心底,剧震如雷。 诚王震动之甚,竟似脸上每一道扭曲的疤痕都在颤。 尚尧望定诚王,心中激荡只流露于紧握成拳的手,与隐隐发白的骨节——深心里何尝不奢望唤上一声父亲。然而一声也不能有,一念也不能有。这个奢望藏得再深,终有一个人将他洞悉,替他圆满。 她依子媳之礼,敬了这杯酒,让他借她的口,唤了这声“长翁”,了却夙愿。 诚王一瞬不瞬望了昀凰手中酒,玉杯素手,肤光与玉光一般冷。他抬目审视这个一步步掠夺去他唯一珍宝的女子——这女子,哪里是人,分明是妖物孽障,不除之不能安宁。当年行馆初见此女,一眼已惊骇,惊骇于另一副久已遗忘的容颜,再度浮现,唤回不堪悔恨。昔日的自己逃不过那场罪孽,而今的尚尧,又成另一个自己,逃不过他的爱欲劫数。 到这一刻,不可见光的生身之父,却要借妖女的一声“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