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不过是叔侄,若说顾念亲恩,于廷甫是不信的,天家的亲恩只是个笑话。 于廷甫一生宦海沉浮,见惯皇室操戈,对于诚王和今上这对叔侄,却始终有些看不透。 而今元飒的死,竟是诚王先下手了。 这个杀人的局,做得并不高明,漏洞明显。 大理寺副卿定了元飒是自杀,元飒的手下心腹,整个玄武卫,哗然不服。 玄武卫与金吾卫本有夙愿,哪里经得起这般烈火泼油的挑拨,一触即发的火星,已在京畿九卫中滋滋蔓延。其余几卫,且按兵不动看着风头,若玄武金吾两卫闹起事来,整个京城就大乱了。 京畿九卫,原本由一名台卫都督统辖,与总摄禁军的宸卫将军一起,互为制衡呼应,内外协力,一同拱卫京畿。今上继位后,处死了参与骆后叛乱的台卫都督,这一机要位置,至今空悬。 如今皇上不在宫中,若京畿九卫一旦有变,禁军即刻便会接掌京城,宸卫将军姚湛之有权调遣兵马,禁闭全城。到时,姚湛之会站在哪一边? 宫变之日,骆后心腹台卫都督正是败在姚湛之手里。 平定骆氏之乱后,姚湛之追随诚王,拥立当今皇上,受诚王大力笼络。然而姚湛之为人刚直,不党不群,一心效忠皇室。论为人,于廷甫生平服气之人不多,这个早与自己翻了脸的妻弟,却算一个。 因而千算万算,于廷甫亦没有想过,姚湛之会趟进诚王这滩浑水。 从玑一连两次登门拜见舅父姚湛之,都说人不在府中,不知几时回。 今日是第三次登门。 从玑一身便服,立在将军府门前阶下,等了许久,府中管事终于传来舅父的一句话——不必再来。 “御史大人请回吧。”管事垂手恭送,转身便要关门。 “慢着!” 阶下的两乘青轿,一乘帘子掀起,从玑欠身,亲手从轿中扶下一人。管事定睛看去,这人灰袍连了兜头的披风,也不摘下,颤巍巍走上台阶,才将斗篷略掀起。 “相爷!”管事惊得呆了。 “老夫已在这门口,你去问一声姚湛之那个老糊涂,是不是要把我也赶走。”于廷甫冷冷道。管事不敢怠慢,一面遣人飞奔去传话,一面徐徐将于老相爷迎进了大门。 步入东厢,见到缓步迎出来的姚湛之,从玑愣住。 从未见过舅父这副憔悴模样,区区数日,人竟两眼凹陷下去,满脸的胡子,像是多日不眠不休。总摄禁军兵马的姚湛之,望着首辅宰相于廷甫,拱手一声冷笑,“劳相爷亲来兴师问罪,姚某不敢当。” “今日是从玑来拜望他舅父,不是来见大将军,你且省了这番作态。”于廷甫翻了翻白眼,不理会主人的冷面,径自扬长入内。 从玑扶了他坐定,见舅父姚湛之独自跟进来,遣去了下人。 令从玑暗暗心惊的是,舅父一向气度从容,如今却显出心事重重的憔悴。父亲显然也看出来了,叹道,“湛之,你我终究是一家人,若有为难处,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姚湛之哂笑,“中宫废立,动摇不到你于家,即便废后,你也不过是押错一次宝,皇上始终倚重你。我同你不一样,今日我若不助诚王兵谏废后,他日,皇后一定杀我。” 兵谏二字,火星似的,灼得从玑心头一窒。 于廷甫也是眼皮一跳,良久,缓缓点了点头,“原来早有打算走到这一步,杀元飒,搅乱京畿,都是为了这一出兵谏。湛之啊湛之,兵谏若酿成兵乱,你就是在谋反啊!” 姚湛之一言不发,浓眉紧锁,唯独眼角有微弱抽动。 诚王不惜发动兵谏,逼迫皇上废后,一举除去华昀凰,借此挫折皇帝的羽翼意气——一旦禁军控制了京城,离宫南巡的皇帝也被挡在外面,回不了宫。届时皇上若不肯屈从,唯有调集外军与禁军一战,数十万外军镇守四方,兵马强悍,若当真开战,禁军自然抵挡不了。 “诚王并非真要走到那一步,皇上是英明之君,绝不会罔顾社稷安稳,绝不会为了一介女流,便与禁军大动干戈。”姚湛之顿了一顿,放低声音,“何况宫中有小皇子,皇上不会无所顾忌。你已是宰辅,何必一力独撑中宫?废了华氏,你于家的荣华也丝毫无损!” 于廷甫一双浑浊里透**光的老眼,盯了姚湛之良久,“你一个外臣,与皇后又有何恩怨,定要你死我活?” 姚湛之脸色灰暗,一字字道,“三年前,我曾奉密令,截杀沈觉入齐。” 饶是于廷甫,也神色一震。 姚湛之脸上掠过阴郁懊恼交杂之色,“我并不知道,沈觉一行中,有皇后的母亲……” 当时诚王掌有调遣禁军之权,他接到南朝来的密报,叛臣沈觉正要逃入北齐,担忧此人破坏秦齐之盟,密令姚湛之,派人将沈觉截杀在南境外。 ?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