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就活不下去。 照这样的喝法,健全的好人也得喝坏了。但奇怪的是,阿丑虽然总是烂醉如泥,却从不耽误他做工。 他醉醺醺地去做事,醉醺醺地做好,再醉醺醺地去领些工钱,醉醺醺地离开。拿这工钱去打些酒,再醉醺醺地睡下。 虽然总是醉醺醺的,但人们私下里一合计,却发现交给阿丑的活儿从没出过错。就是打更也不曾错过一时半刻的。 这让小城里的人们啧啧称奇,也有些好事儿的起了好奇心。但不管他们怎么逗他,阿丑都和一滩烂泥似的不起反应。久而久之,闲人们也就厌了,散了。 阿丑既然如此爱喝酒,自然是攒不下钱的。有时竟沦落到饭也吃不起,住也没地儿住的境地。 他就像是混不在意自己今天在哪里,明天又会在哪里。桥洞睡得,阴沟旁也睡得,烂草棚子也不碍着他的事,只要有酒,他哪里都躺得下。 对吃的,阿丑也是一样的不拘。只要能填填肚子就够了。便是拌了烂菜叶的糟面糊,他也是照吃不误。 寻常人像他这样的活法,怕是早就病了,死了。可或许是人贱命硬,阿丑怎么都死不了。 便是有一回遇到了豪强家的纨绔子弟调戏民女,他默不作声地过去拦了,因给那少女跑了,阿丑被纨绔手下的家奴们殴打了一顿,肋骨都断了几根,也没见着他病死。只死狗一样在窝棚里躺了半个月,便又颤巍巍地活了。 阿丑不爱说话,也不哭,也不笑,只是终日木头一样活着,牛马一样做工,牲口饮水一样喝酒。 只是短工也不是随时都有的,没活计的日子,阿丑有钱便去喝酒,没钱就缩起来不出来,偶尔也会有人来找他做工却找不到他,但寻不着便也就不找了——像阿丑这样的人,本就是随时死在哪里都不奇怪地,谁又会特意去找他,谁又会关心他去了哪里呢? 阿丑有时会不知道去哪里这件事,便也没有什么人关心。 只有城东头卖糕点的老文头知道,阿丑来他这买了糕点之后,总会有那么几日寻不着他。 而买糕点的阿丑,也与平日不同,总归是多了几分活气。他那双黑眼睛,平时总是棉布上烧开两个焦洞似的,只有拿着糕点的时候,还有一点点光。 也只有接过点心的时候,阿丑才会含混地说一声“谢谢”,那声音虽是嘶哑的,但总归让他看起来像个活人了。 老文头也曾经开玩笑似的问了他买糕点给谁,是不是要去哄亲戚家的孩子。但阿丑每次都只摇摇头不说话,那被火烧得一片疙疙瘩瘩的面庞上扯出像是笑的样子,看起来更是丑陋,却总归是不像个木头捶打出来的怪东西了。 阿丑来到这的第三年,冬天下了很久的雪。那雪下得那样大,压垮了不少窝棚,也冻死了不少人。 风霜雨雪都是不公的,因为它们一样地落在所有人头上。富家大族便是牛马猪狗住的也是砖石砌的屋子,贫民窟里无论男女老幼住的都是破草窝棚,有的甚至只有一卷破烂草席,经不住风,扛不住雪,一吹一压,便是垮了。 那一年的小城里时时有死人。冻僵的尸体在街道上随处可见,有许多人都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阿丑本也应该死在那个冬天。 他喝了那么多的酒,整日牛马般做活,又有那么多的伤病,便是没有这狂风暴雪,也是早就该死掉了。不如说,早就有许多人奇怪阿丑怎么还活着。 聊来聊去,最终也只能归结于“人贱命硬”四个字了。人越是活得苦痛惨酷,越是不如死了得好,老天越是不收,要多留他在人世受多番苦楚。 这样说的人们下意识忘了,许多活得没有阿丑苦的人都死在这场风雪里了。许多比他还要苦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