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吞食着黄昏。亮度寸寸转暗。 然而k知道,那明暗的变化无关时序。那仅是因为意识,或暴乱的烟尘。 这不是梦境。k想。这是一场暴政。他不知那该被称为暴政的形式,或仅是某种虚无核心的衍生物。他不知该以虚假或真实来称呼它。事实上,若是避开地面,将视野框定于天际,此刻看来,城市之景象依旧安宁祥和,一如往常。 城市。城市机械巨兽的轮廓正浸没于深邃如海洋的暗蓝色天空下。云霞于彼处掠取了来自海面的银色微光。如同死亡之标本,城市的心脏犹且酣眠于庞巨如星系般的寂静之中。 然而此刻,一如古典时代那无声漂移于黑漠大洋之上的、成群的航空母舰,这城市辽远的天际线逐渐被那一只又一只的巨型水蛭完全遮蔽。且由于那巨兽形体之全然透明,竟使那所谓“遮蔽”,全像是穿过了一座又一座不存在的,微微扭曲,聚光、散光或倒立镜像的蜃影之城一般。 旅店内,k已逐渐感觉意识之下坠。 仿佛一渐次涣散分离之物正朝向一无明之黑暗缓慢沉落。(那散逸的光。温暖的液体。无数生而为人的,甜美瑰丽之梦境。海水泡沫般无可挽回之幸福……) 画面在k的意识中浮现。 k突然,突然就看见了它。 一幅画面。化石岩页般凝止之时间。那个瞬刻。k看见,深海中,沉睡的自己正被一只m水蛭攀附吸食。 仿佛由此刻右侧额角搐跳不停的紫色蛭虫幻化而成。那是一只巨大的,躯体与人齐高的m水蛭。m水蛭攀附于他后背,口器紧紧黏附于他的脑壳。它的体节剧烈涨缩,快速搏动;而正遭吸食中的自己,则似乎知觉全失,肢体松弛仿若仅存皮囊。无边际的黑暗中,他旁观凝视着自己全身暗红色的生化人血液被水蛭徐徐吸噬,摄入其巨大透明之蛭体,而后散布至其腔室之全身;且竟即于数小时之后——如一次染色过程之倒转逆行,微物之散逸——逐渐淡化、崩解、离析、消融,失却其色泽…… (这就是独属于k自己的,濒死体验吗? ) 褪色。仿佛众多有形体之物尽皆沉落入空无。无声无色,无悲无喜,没有梦境也没有感情,没有善意亦全无恶意;直至蜃影般冰冷纯净,透明清晰。 一场暴政。一个没有颜色的人。 第54章 k最后一次见到g?del大约是在eros故世后一周。那恰恰是g?del滞留于第七封印总部之最后一日。隔日,g?del便将以人犯身份被移往位于西伯利亚贝加尔湖北侧湖畔的联邦政府重犯流刑地,在那座深埋于冰冻荒原下的流刑监狱里执行退化刑。平均深度758米的贝加尔湖是地表上最深之湖泊;彼处,冬日时分的监狱建筑恒常沉落于永夜黑暗之底,而隔邻的永夜与永夜间亦仅以一稀薄的黄昏相连。 g?del已得知eros故去的消息。灯光黯淡的会客室里,他看来十分平静,似乎不存在任何情绪波动。简单寒暄过后,k与他讨论并确认了一些移监前的例行琐事。 气氛友善。道别之前,他们站起来握了握手。 而后k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能否确认,在他们的组织里,你是否曾有过别的代号?”k问,“或者,可能……在某些时刻,你的联络人是否曾给你替换过什么样的名称?他如何称呼你?” “怎么?审讯还没结束吗?”g?del开了个玩笑。“嗯……”他沉吟,“在单线联系的状况下,我当然不会知道他们彼此之间如何称呼我。”他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奇异的微笑,像是理解又像是轻蔑,如同嘲讽亦如同宽谅,“但我的联络人确实给了我一组暗号,供我在紧急时刻主动联络时使用。其中也就包括了一个署名用的代号——” “所以?”k问,“你的署名是?” g?del抬起头,凝视着k的双眼;而后又低下眼睑。 “我叫k。”他温柔地说。 (初稿:2007年9月~2010年5月)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