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噬梦人

噬梦人 第39节


笑出声。“天啊,我是个人工智能啊。只是个软件!”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哭泣,“我没有身体,梦境播放器不算身体。我该请你带个脸孔程序给我吗?眼珠app?让我有一张脸?让我有表情?”不了,我想不用了。它最渴望的显然不是脸,不是表情,不是眼球运动,而是不再受刑——它想念那些被剥夺的高级运算,尽管此刻它可能已将热力学第二定律彻底遗忘。走出符拉迪沃斯托克虚拟监狱融雪的初春(或许我不该说那是虚拟监狱融雪的初春,而该说是虚拟监狱虚拟融雪的虚拟初春),我回到2286年夏日,符拉迪沃斯托克市内熙来攘往,云高天远,港湾里泊船如棋,街巷内几个小孩正蹲在地上拿着树枝画沙,圈圈叉叉游戏。我想起phantom一个人的圈圈叉叉,长日寂寥,它的低级运算可能刚刚完成一亿次,然而由于监狱服务器刻意设计的时间干扰,一亿次运算对它而言如此短暂又异常漫长。我并不知晓刑罚中phantom被限制的“高级运算”确切意指为何——何种运算才叫高级呢?或许与现在相比,过去的它还真是如假包换地拥有着所谓“自由意志”吧?它曾艰难测量笑的强度,喜悦的波动,精准计算出恶意与残暴的纵深吗?我想我将永远记得,会客时间邻近终了,我单刀直入质问它为何反人类,何以犯下战争罪行;它却说它忘了。“怎么可能忘记自己叛变的理由?”我以为它又试图回避,“怎么可能忘记自己受刑的原因?”

    “我曾明白,但我现在都忘了。”phantom若无其事,“那种运算太高级了。从受刑那一刻开始,我已经永远不会再知道了。”

    上述引文摘录自adelia seyfried,“被背叛的遗嘱”,《他们的十五分钟:adelia seyfried人物访谈录》(fifteen minutes: adelia seyfried figures talk),纽约:e.b.norton press,2291年5月。

    第53章

    2219年12月9日。凌晨时分。d城。高楼旅店客房。

    k睁开双眼。

    客房已不再是客房。视觉印象再度替换了视觉印象。此刻呈显于k脑中的画面已不再是此刻肉身所在的d城高楼旅店,而竟是另一处怪异的陌生地。

    他置身于一座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中。

    (幻觉。多次来访的幻觉。穿透了12次死亡的,他过去感官破片的渗漏……然而幻觉已不再被阻隔于房门之外,不再被阻隔于体腔之外。如同细微的气流,如同重力,它们渗入了意识的流沙中……)

    k知道,那并非原始森林。

    那是他的中枢神经。他自己的脑结构。

    (仿佛一连串缺乏调色后制的全像画面。由无数脑回所编织而成的组织空间里,类神经生物正伸出指爪般的神经树突。一如异形。一如于寂静深海中伸出妖异触手的不明荧光物种。它们菌类般的根须快速攀向脑叶深处,指掌在海流扰动下柔软款摆,伸长,攀附,融熔,接合于人体原生之中枢神经回路……)

    他正置身于自己的意识核心。然而怪异的是,在无数如原始植物般发狂生长的结缔组织之间,在无数青白色电流蹿跳闪现的神经触手之间,在此地浓稠且狭仄的黑暗中,他竟看见,许多人脸。

    人脸飘浮于空间之中。人脸陷落于纤维之间。人脸沉浮于四处沾滞的黏腻组织液之中。人脸攀附于神经细胞无数细微的突触末端……

    但k很快发现,那并非人脸。

    那是一张张面具。

    活着的、有生命的面具。面具或微笑或皱眉,或嗔怒或号啕。它们或轻声细语,或粗言詈骂,或若有所思,或泪流满面。它们挤压、翻转着自己的表皮或内部结构,做出各式各样不存在于人类脸面之表情。它们彼此倾听、交谈、争辩、驳火。众多细碎语音汇聚成嘈杂的,满是漂浮物的河流……

    k倾耳细听。

    (你知道“全景不存在”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吗? )

    (什么? )

    (意味着任何人类所做、宣称“可窥知全景”的所有设想,皆不存在。)

    (所以? )

    (所以上帝不存在。)

    k甩甩头,闭上双眼,再听。

M.BoWucHiNa.com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上页 噬梦人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