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在飘浮着雾蓝色寒气的雪地上,满满散布着黑色的,静止的蝉的尸体。由于时日过久,柔软的虫体内部与脏器已消失,仅留下较为坚硬的外壳。在缺乏近距离观察的情况下,无法分辨确实是蝉的尸体,或仅仅只是蝉蜕…… 然而在那艳白色雪地上,确实满布着如黑色琥珀般的,蝉的尸骸。 我向前走去。梦中原先明亮无比的雪原突然暗下。如同于黄昏时分,身处密林,四周光线皆被剪碎至极细小,以致近乎全然不可见一般。我向前走去,雪原上无数黑色躯壳在我脚下碎裂,发出如纸张揉皱般的脆响。我意识到那脆响不仅是来自蝉的解体,可能还来自干燥躯壳与冰晶间的摩擦;或者,冰晶与外壳同时破碎的声音。 我持续行走。那无数崩解碎裂的音响仿佛金属线般彼此纠结、勾缠、拉扯、撷抗。极目四见,除了白色雪原之外,看不见任何景物。或许由于周遭实在过于寂静,我似乎产生了错觉,仿佛那咔啦咔啦的声响既不零碎亦不微细,反而被微妙的听觉机制放至极大。像是自耳膜内部、耳洞深处、体腔自身敲击传出一般。 一种震耳欲聋的寂静。 便在此时,脚下触感发生了变化。 蝉尸依旧。脚胫依旧浸没于雾蓝寒气中。然而雪的厚度却逐渐变薄。脚底开始触摸到雪与冰晶之外的质地(我忽然发现我双脚赤裸。但并不感觉寒冷)。我向前望去,惊异地发现前方地面上,积雪已逐渐消失。无数黑色蝉尸已不再散布于广漠雪原,而是散布在一片质地坚硬的冰原上。 不,那不是冰原。那是一整片巨大的、结冰的湖面。 我以足尖轻轻拨开脚下蝉的碎片。雪的残迹如粉末般碎洒于冰层之上。冰层质地出乎意料地清澈。除了些许细小气泡、针状或放射状的白色纤维外,看不见其他杂质。 我将赤裸的脚掌平贴于冰层上。似乎可以感觉冰层下湖水的波动晃荡…… 然而我随即发现,湖面下并不是只有湖水而已。 隔着厚实冰层,蓝绿色湖水中,竟浮现了一张人脸。 那是cassandra的脸。张狂炸立的长发。忍受某种痛苦般闭目凝眉的表情。人脸之下,由于水深,光线无法穿透,看不见她的躯干或四肢,也无法看见任何姿势或动作。然而能够明确看见她的脸,以及其上细节…… 或者该说,很奇怪地,竟能够清楚看见那散布于人脸上,cassandra所有的五官细部、皮肤之纹路。甚至连汗毛(它们被冰层下滞重的水流平抚,贴伏于肌肤表面)都清晰可见。 然而那不可能。尽管雪地或冰层反光十分明显,但四周光线依旧昏暗;理论上,完全不可能看见那些冰层下极微小的细节。 我忽然明了,这是梦啊。是梦的缘故。在梦的透镜中,本来便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没有什么是不可见的—— 然而更令人惊异的事发生了。 冰层下,湖水中,cassandra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睁开了眼睛。很奇怪地,那张开的双眼并不予人“活体”之感,反而带着某种死亡般凝止的成分。原先蹙眉的痛苦表情此刻也舒展开来;但那样不带情绪的舒展,却也接近某种死亡后的松弛与空无…… 一言以蔽之,那像是一具沉落于湖水中,张开眼睛的,尸体的脸。 我忽然想起之前,在开始对“创始者弗洛伊德”产生疑虑的那段时日,于河岸漫步中与cassandra四目交接之瞬刻。她那短暂得像是不曾存在的,空白的表情。我觉得自己突然明了了那表情的意义;或者说,那“缺乏表情”的意义…… 梦总在此刻结束。往往我醒过来,感觉自己一身冷汗;黑暗中,液体般的湿凉空气浸泡着我的身体。 k,那段时日,这两个梦境重复造访了我许多次。 我思索着。在梦中,我感觉我曾真实触摸到cassandra脸上那表情的意义。然而梦醒后,一切都被我忘却了。我留下的,其实仅是“感觉更接近了那意义”的记忆而已。 然而我怎么也无法回想起来,那意义的核心究竟是什么…… 那是种错觉吗?或许,即使在梦中,我也未曾真正理解那意义?我只是产生了那“似乎有所了解”的感觉? 那仅仅是一种梦对我的讹骗?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