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人脸之转向、前倾与后仰灵活自然,仿佛一对正闲话家常的老友一般。 k侧耳倾听。那确实类同于人声。然而它们有属于自己的语言。乍听之下或许有些像日语,但亦有弹舌音、喉音或爆裂音的出现。有时甚至像是蛙类或鸟类的鸣叫。k几乎可确认,那全然不同于任何人类语言。 他们试探着再挪近了些。然而人面花(faciem hominis)[1]似乎对周遭环境变化并不敏感。它们并未发现k与eurydice的存在。 但此刻,eurydice似乎突发奇想。 她拍了拍手。 两株人面花先后转了过来。昏暗中,它们小小的脸熠熠闪亮着。那瞬膜般的眼睑如含羞草叶片般向下萎落,眼珠似乎也滴溜溜转动起来…… 它们沉默下来,静静望向声音来处。 k与eurydice没再作声。 几秒钟后,它们转了回去,继续它们原先的交谈。 几次重复试探后,k与eurydice约略可以确定人面花无害于人了。尽管拥有双眼,它们的视觉似乎并不完整;然而对于声音却极敏锐。只要附近有细微声响,人面花往往立即将其脸面转向该处;而原先的交谈也必然受到干扰,立即中止。 他们很快离开人面花零星分布的廊道,继续前进。 越过中庭后,k与eurydice进入了标示着“第一展览厅”的建筑空间内。 一空阔如巨兽肚腹的展览厅。巨大的卵形玻璃橱窗像是被拔除的、神的指甲般列队贴壁而立。除了沙尘、落叶、玻璃碎屑与几张过期报纸外,地面上犹且倾倒着几座零星的,破损的展示台与玻璃柜。然而在那碎裂玻璃橱窗与玻璃柜中,除了某些展示物的固定基座外空无一物。似乎早于游乐园废弃之时,所有展示物便已被清除净尽。 就着尚未熄灭的天光,k拿出地图再次确认地点。 他们绕过那些障碍,步入通往第二展览厅的廊道。 他们又听见了另一种声音。 原先以为同是人面花的交谈。然而随即发现不是。在第二展览厅入口前,k与eurydice再度停下脚步。 那不像是人声,而是某种水流激荡般的声响。却也并非山涧野溪般规律的低鸣。那声响的强度与频率并不规则;像是几个小孩同时蹲在一摊积水之前,调皮地用手拍水玩水一般。 (错觉。细碎回音。童稚的嬉笑与叫喊……) 他们立刻发现,声音来自廊道右侧一道小门。小门上“非工作人员请勿进入”的标识犹完好存留。 k取出照明器,推门进入。eurydice尾随于后。 一股浓重腥臭扑鼻而来。 那是间孤立储藏室。空间并不开阔,约十数米见方大小。其间依次挨挤着四座大型金属层架。杂物们如被推倒的积木般凌乱堆放于走道。而照明器的光晕对侧则是层架与杂物交错积聚之暗影。然而或由于遮蔽,或由于照明器亮度限制;此刻k之视觉,其色感与轮廓,都被某种粗粝的,色调黯淡的粒子填充占据。如古典时代八毫米规格底片或监视录像器之模糊侧录。在那样的画面中,事物均与其自身之重影相叠,而其轮廓则仿佛被菱镜偏折了光线,以某些原先不存在之色彩呈显—— 水声持续。 k步入前两座层架之间的走道。然而在他清楚辨识层架上的物品之前,他很快发现,水声来自第三座层架之后。 k小心跨越横阻其间的杂物,穿越至第三条走道处。 那是一个人。 一具尸体。 女人的头颅。头颅圆睁着恐惧的大眼;仿佛乍然为照明器光线所惊吓。其中一只眼睛尚称完好;另一只则已严重腐蚀,眼球陷落于裸露眶骨中,如蜻蜓之死。她的左侧太阳穴有个明显伤口。暗褐色的血冻残片如微小昆虫般沾黏于四周…… 女人并无下半身。她筋肉裸露的左臂在骨骼与血管的不规则断面处消失。右臂尚存留,指向储藏室内里的方向;但并无右掌。手腕处同样是个不整齐断面。像一个未完成的石膏胸像抗拒着雕塑者对她的修整……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