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都吃了一惊,喉头险些迸出“护驾”两个字。 皇甫佶倒比他镇定,默然盯着御前的几人。 “陛下不知道吗?”阿普笃慕抱着阮咸,像抱着一把刀,他满不在乎地对皇帝施礼,“爨人除了善锻刀,还善弹月琴。臣也想为陛下奏一曲。” 他眼里好像没看见皇甫南,盘膝往御案旁一坐,宫人送上了精雕细镂的拨子,散发着淡淡的龙香气息。阿普笃慕垂首盯着上头刻的“盈”字,隔了一瞬,原来那个拨片猛地挑动了琴弦。 这琴声急促得没有章法,也无人应和,阿普笃慕一张嘴,竟是陌生的语言——银苍碧洱之间的爨人,都对这首歌滚瓜烂熟。 “赤龙贯日,金鹰横空, 佳支依达波涛滚,英雄诞生。 脚下骑九翅神马,栖于太空之云端! 铜矛刺恶鬼,藤萝缠蟒蛇, 铁刀劈风雷,竹箭破雨雪! 哦豁!支格阿鲁! 左眼映红日,映日生光辉! 哦豁!支格阿鲁! 右眼照明月,照月亮堂堂! 哦豁!支格阿鲁!龙鹰之子!” 皇帝不解其意,默默地听完,笑道:“朕不知道,阮咸的声音,竟也能这样高亢激烈。” “陛下恕罪,”阿普笃慕毕恭毕敬地放下阮咸和拨子,“臣粗手粗脚的,把琴弦拉断了。” “无妨。”皇帝将饶有兴致的目光转向皇甫南。 “陛下,”皇甫达奚也敛容离开了酒案,跪伏在皇帝面前,“承蒙婕妤青眼,看中了臣的侄女,要收她为养女,臣不胜惶恐!感激涕零!只是臣已经和荥阳郑氏交换了婚书,说好年内侄女就要出嫁了,不能在宫里侍奉婕妤,望陛下和婕妤恕罪!” “原来如此。”皇帝有些意外,沉吟了一会,见面前跪着皇甫达奚和阿普笃慕,目光又在李灵钧等人脸上一盘旋,他若无其事地笑道:“这是喜事,何须问罪?”他扶案起身,有些踉跄,“朕不胜酒力,你们自便。”还令内侍道:“把这阮咸的弦修好,送到阿普笃慕的家里。” “谢陛下。”阿普笃慕退回席上。芒赞借机来敬酒,凑到了酒案前,他借着衣袖掩面,对阿普笃慕微微地摇头,又告诫了一句:“不要忘了我们的誓约。” “我去解手。”见皇甫南退出麟德殿,阿普笃慕立即推开金瓯,起身离席。到了殿外,他两步追上皇甫南,不顾宫人惊诧的目光,阿普笃慕在廊柱后一把攥住她的胳膊,用爨语说道:“达惹姑姑还活着,就在乌爨。” “什么?”皇甫南错愕地张开嘴唇。 “这两天别来找我。”阿普笃慕很快地说,“你想回乌爨,就去找芒赞。”他像他们刚在京都相逢那样,变成了疏离冷淡的模样,把手里的春水绿帔子松开,转身走了。 独自回到皇甫家,绿岫和红芍迎上来——皇甫南和荥阳郑家的郎君结亲的事,已经在府里传开了。两个人都是懵的,见皇甫南坐在镜台前,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李灵钧的名字不敢再提,绿岫小心地说:“荥阳郑家,是国子祭酒夫人的本家吗?她家娘子丢了个臂玔,就被逼得上吊死了!” 这样的人家,皇甫南会习惯吗?红芍也忧心忡忡。 “阿兄回来了吗?”皇甫南从纷乱的思绪中醒过来,忙问红芍。 “相公回来了,没有看见六郎。” 皇甫南忙把花树钗别回去,拾起帔子,“我要去门外等阿兄。” 绿岫和红芍忙打起灯笼,急急地追在皇甫南身后,到了乌头门上。又逢千秋节放夜,石桥两岸,沿途的柿子树上挂着密密的绛纱灯笼,在夜风里徐徐打着转,天街上在放焰口,香霭沉沉的。被黯红的光所照的来路上,没有归客。 “瞧啊,”绿岫等得发闷,指着树上的灯笼问红芍,“那像什么?” 红芍定睛看去,打个激灵,“像一团团鬼火,在枝杈里跳来跳去的。” “像一个个红彤彤的柿子。”绿岫憧憬地说,“六郎小时候常爬到树上摘柿子。”她想起了那个叫“阿普”的南蛮,噗嗤一笑,“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南蛮替娘子去偷过和尚的菩提果?他长得很俊呢,可惜……” 可惜他们一个都不是郑郎君。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