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洗手台下面,自己赤裸的腿。 小腿完好无损,而膝盖上面…… 累累重叠的刀疤,如同成百上千条蜈蚣密密麻麻匍匐在他腿上,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恶心。 他想,我这么丑陋,难怪会被这个世界厌弃。 他垂在洗手池边上的手指骤然抓紧。 妈妈,离家前最后那个夜晚,我和你吵了架出门之后,你,是不是也像现在的我一样,孤立无援,却又别无选择? 所以我会有今天,都是我的报应,我做下那么多的错事,我的罪到死也无法洗脱。 他木然地擦干了自己,穿上旧得褪了色的衣服,压下门把手走出浴室,秋夜的低温猛地扑在他身上,让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 冷。不仅是因为入了秋,更是因为这房子太空了,空了太久了。 黎溯就这样站在浴室门口,迈不动步。他发现他害怕这所空了两年的房子,它不是他从前那个家,它只是一个冷冰冰的陌生的盒子,盛装着不成人样的黎溯,盛装着他流掉的血,盛装着那段满是孤寂、打骂、心惊胆战的不堪的日子。他一步也不想再走进去,他怕。 发梢上没有擦干的水滴滴答答落在他肩膀上,冷得像细碎的冰碴。他面色发紫,浑身不住地发抖。忽然想起一年前,他在松荡山脚下醒来那一次,那天的冻雨也是这样打在他身上,湿冷得像是地狱。 自从妈妈走了,他又有哪一天过得比现在好?他这两年,不就是一直在地狱挣扎吗?他拿他的所有去跟他们拼,拼到最后他连这条命也豁出去了,可对方却几乎是毫发无损! 在那些人面前,他根本渺小的连一粒尘土都算不上! 那么这两年的时光,他失去的所有,承受的苦痛,又是为了什么?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都凉了下去。 面无血色的白炽灯明晃晃悬在头顶,小窗外的寒树瑟瑟摇动。 就在这时,被他扔在边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那个最近常常冒出来的名字。 叶轻舟。 黎溯又狠狠打了个哆嗦,蹲下身去捡起手机 ,看着叶轻舟的名字荧荧闪动,像是在催他快点接起来,她已经憋了好大一肚子的话了。 “喂。” “喂?黎溯?哎呀你终于接电话了急死我了我给你打了多少个你知道吗?打给医院医院说你已经回家了你又一直不接电话我以为你晕倒了我又没有你家钥匙吓死我了!你现在怎么样了头晕不晕没再流血了吧晚饭吃了没呀……” 熟悉的超大嗓门,熟悉的不加标点的大长句子,八婆一样烦人的唠叨,一个人能闹得一栋楼跟着共振。 黎溯忽然声音颤抖起来,急切地问:“你在哪儿?” “在你家门口!” 黎溯连挂断都来不及按,丢了手机奔到门口,哐啷一声开了门锁,嗖地将叶轻舟扯进来,在大门撞回门框的巨响中一把抱住了她。 动作太快,叶轻舟魂儿还在门外打电话,人却已经被黎溯包裹在怀里动弹不得了。 黎溯不管不顾地抱着她,毛茸茸的脑袋低下来蹭着她的耳朵,下巴抵着她的后肩,大口大口的呼吸带动胸腔剧烈的起伏。怀中的人并没有愣太久,很快抬起胳膊环抱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温暖的双手贴着他的背,细细摩挲。 他知道她就是这样的性格,永远懂得什么时候不该多问,永远会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需要的东西。所以他需要她,他早就发现他特别需要她。 “你来了。”他紧紧抱着她,似乎不能接受他们之间有丝毫缝隙。 叶轻舟任由他把自己死死按在怀里,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对呀,我来啦。”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感激叶轻舟那离谱的死缠烂打,感激她傻缺一样爱管闲事的热心肠、什么冷场合都能给搅得鸡飞狗跳的聒噪,感激她在自己一次又一次冷落她、嫌弃她之后依然没有离开他,他知道她不是傻,她只是太好、太好了。 叶轻舟顺着黎溯的背,手一痒又想去撸他的头发,结果一摸才注意到他头发是湿的:“呀,你刚洗完澡啊?我说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呢!糟了,我还脏着呢,你这不白洗了吗?不过没关系,我这衣服就是你搞脏的,咱俩就算扯平了!话说你这熊孩子作妖真会挑时候,上次那件衬衫就是刚穿两次就被你搞报废了,今天这件我头一回穿呢!” 黎溯松开她,看着她故作轻松的样子,忽然轻轻唤了她一声:“叶轻舟。” 叶轻舟心里忽悠荡了一下,脸上完好的表情忽然漏洞百出。 这是黎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这是黎溯第一次认真地称呼她。 黎溯迎着她呆呆的注视,片刻后认真说下去:“你的名字……很好听。”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