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绝大多数人还没有达到是非不分,替孔兴燮之流叫屈的程度,毕竟这时候已经不是嘉靖、万历之时了,清兵南下之际,江南百姓也是切实体会过亡国之痛的,扬州、嘉定的血,还没过多久呢。对于这时候的士民百姓而言,主动降清也就罢了,尤其是报纸中所言孔氏父子所上“请剃头疏”,实在令人痛恨。 而一众江南士人所喧哗的,是在于天子废除衍圣公的决定。 在他们看来,孔兴燮之流不肖,该治治,该杀杀,也没什么,自古以来,连皇帝都有被废的,衍圣公又算什么呢? 但问题在于,废除衍圣公爵位就是另一回事了。 衍圣公爵自宋朝开始,沿袭至今,宋代以前,其实孔府的声势并没有那么大,因为汉、唐等朝,文化较为开放,文武并重,宗法礼教还远没有宋明这样深入人心,至于乱世年间,更是没人把狗屁孔家当做一回事,当年孔融还是孔子直系后人呢,曹老板不照样说杀就杀,谁敢放个屁? 而宋代以后,理学成为官方唯一指定的合法意识形态,从诸多学说文化的一种,变成了主宰上到天家礼制,下到庶民生活的道德准则。 孔家的地位也就与日俱增 可以说,如果不是现在,不是朱由榔,而是嘉靖、万历之类的皇帝,想要动孔家,不说毫无可能,毕竟是皇权**社会,但代价和影响,绝对是百倍不止,得不偿失。 但朱由榔是幸运的。 这个时候,已经不是曾经那个理学一家独大的时代了。 自北宋中期开始,直至明朝中期达到顶峰的理学独大的时代,已经开始松动,乃至于有土崩瓦解的迹象。 历史就是这么奇妙,无论中西,伟大的进步和思想变革,往往都是发生在巨大的痛苦、分裂和牺牲、流血之后。 自万历以来,在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的种种苦难、实在是太痛了,痛到不得不让知识分子们陷入反思,痛到文人士大夫们,开始质疑这千年来所巩固意识形态大厦是否合理。 他们站在时代分界的门槛上,身后,是一朝轰然倒塌的历史废墟,身前,是迷雾缭绕的黑夜蒙蒙。 因为朱由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事实上已经触及了封建礼法的核心。 简而言之,你朱由榔说,孔子虽然是圣人,但他的儿孙未必是,所以要废除衍圣公。 那问题来了,你朱家的皇位是怎么来的呢? 太祖、成祖皇帝功高盖世,理当登基坐殿,他们的儿孙也功高盖世吗?说难听一点,你朱家皇室,何尝不就是一个大号的“衍圣公”! 当然,这样的想法,对于朱由榔来说,毫无威胁,因为他本人已经不属于“衍圣公”的范畴,而是属于“孔子”的行列了。 自肇庆登基,励精图治八载,亲冒矢石,奋不顾身,定鼎社稷,如此功勋威望,足以让他以光武之姿自居,已经算是大半个白手起家的天子。 但以后呢?按照你朱由榔的逻辑,衍圣公后人不肖,就该废除爵位,那你大明皇帝后人也不肖,该不该废了皇位? 这和一般的勋贵可不一样,毕竟那些勋贵只是“臣子”,就算废爵,在宗法逻辑中也是讲得通的。 但孔家不一样,孔子在宋明理学以后的社会地位中,并不比天子低,就连对皇帝称呼,最多不也就“圣天子”、“圣上”而已,人家孔子可是“至圣先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此,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向朱元璋这样白手起家的皇帝,对于孔家那一套虽然不感冒,但也要捏着鼻子封一个衍圣公了。 故而,当朱由榔那句“孔子是圣人,孔子的儿孙就是圣人吗?大禹商汤是圣人,桀纣难道也是圣人吗?”传回后方,实在是令人振聋发聩,犹如一枚巨石落入平湖。 并没有朱由榔想象中那般一边倒的抗拒发生,而是直接陷入舆论混战,持各种观点的有。 亦不乏为天子此行叫好之人,首先便是当初吐槽过孔家的张岱,直接就在《宁报》上放炮,表示“孔氏者,大明第一蠹贼尔!今除此脓包,焉得不庆!”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