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子都不知送出去了几摞,淡淡的血腥气夹杂在苦涩的药气里,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夏侯瑞靠卧在龙榻上,脸色在灯影下单薄成一触即碎的枯叶,李萼陪在他身边,给他顺气,喂他喝药,用帕子去接他咳出的药汁与血液。 鲛绡帐外,太医战战兢兢站了一排,个个屏声息气,竖起耳朵听帐内的动静。 动静时而停下,时而响起,停下是死一般的寂静,响起便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到此时此刻,后者竟比前者更能让他们松一口气。 “朕没那么容易驾崩,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夏侯瑞嗤笑着,尚未弱冠的年纪,咬字却如年久失修的老破风箱,每出一个字便带着嗬嗬沙哑。 太医们洋洋洒洒跪了一地,却无一人敢离开。 在他们身后,一抹颀长清瘦的身影出现,鬼魅一般,映在飘忽的鲛绡帐上,仿佛刚到,又像出现了很久。 “唷,”夏侯瑞笑出声,“朕当他们怎么一个都不敢走,原来是舅舅在这,舅舅贵为百官之首,日理万机,怎有时间到这里来,见一见朕了。” 萧怀信对他拱手,影子在帐上摇晃,不像卑躬屈膝,倒像野兽对猎物发动攻击前的蓄力蛰伏。他起唇,嗓音嘶哑难听,“内务参士王元琢,年少气盛,不懂军制,恐不能担此大任,臣叩请陛下收回成命,将出征之人由王元琢更换为其父王延臣。” 夏侯瑞咳嗽着,咳完缓慢平复呼吸,悠悠道:“舅舅说笑了,朕身为天子,自是金口玉言,驷马难追,如今旨意已下,便全无更改可能,请舅舅回去,朕心意已定,琢卿便是朕心中的绝佳人选,绝不改口。” 萧怀信未作声,静静维持行礼的动作,殿内针落有声。 忽然,他道:“来人,上玉帛。” 帐内李萼手一抖,一勺汤药险浇到夏侯瑞领口,夏侯瑞抬手,轻托着李萼的手,对她笑了一下,少有的少年气。 帐外,当着夏侯瑞的面,萧怀信直接重新草拟圣旨,拟完沉声道:“上玉玺。” 玉玺被奉上,蒙在上面的九龙戏珠帕被一把撩开,和氏璧的光泽熠熠生辉,光芒灼人眼眶。 萧怀信拿着玉玺,盖在了玉帛上。 圣旨已成。 “多谢陛下恩准。”他道。 夏侯瑞沉默观完这一切,哈哈大笑道:“舅舅既不将朕放在眼里,又何必多此一举,特地过来询问朕的意思,朕在你眼里算什么?一个毫无能耐的傀儡,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朕的心思,你何曾关心过?” 萧怀信对少年天子虚弱的控诉视若无闻,将圣旨收于袖中,颔首躬身,“臣告退,陛下早些歇息,保重龙体。” “舅舅,”夏侯瑞突然道,“你以为你有了圣旨,便能让王元琢乖乖就范么?” “朕告诉你,没用的。” “那可是辽北的兵权啊,一朝得到,谁肯松口?更何况,当初朕就跟他说过,没有朕的亲口准允,他可以不将兵权转于任何人,若朝廷强逼于他,他即刻便可拥兵自保。王延臣是他亲爹又如何,为了心爱的女人,他死也不会将虎符给王延臣。” “舅舅,你就死了扶持琅琊王氏的这条心吧,你越要扶持王氏,朕便更要除定王氏。” “你啊,就安心当你的宰相,不要再插手其他。至于皇位,朕自有安排。” 萧怀信面不改色,:“臣,告退。” 夏侯瑞眯了眼眸,看着帐上渐远的影子,唇上挂笑,喃喃道:“舅舅,咱们走着瞧。” 李萼亦在看那道渐远的影子。 夏侯瑞摸着她的下巴,温柔地将她的脸转回,让她面对自己,道:“李姐姐,不要看他。” “他将自己的大半生都留给复仇,余下的时间又全在算计,心早已经黑了,又能剩下多少真情,留给你呢。” 李萼垂眸,黯然的眼神隐没在长睫下,轻轻笑道:“陛下所言甚是。” * 二月初二,龙抬头,早春寒气渐退,天色温暖,早晚虽冷,但已不复往常天寒地冻。 贺兰香特地早起,赶到金光寺烧香拜佛,算好时辰,完事没急着走,而是找了个小沙弥引路,慢悠悠欣赏起山寺早春景色,走累了便坐在银杏树下,一壶热茶一碟榛子酥,细嚼慢咽着,仿佛在等什么人。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