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虢嗯了一声,“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是说过。” 王雄贵沉默片刻,“当时西楚叛乱被平定,广陵道那座姜氏庙堂的乱象,你们三人不曾亲眼所见,大概不会知道那种读书人只有在生死关头,才愿意展露出来的人间百态。” 王雄贵自嘲笑道:“我朝平定春秋一统中原后,修编前朝史书,总能看到一些笑话,什么水太凉井太小,什么我家徒四壁,无大梁无白绫。我以前不太愿意相信,只是这一次,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才不得不信。” 王雄贵站起身,来到窗外便是大雪纷飞的靠窗位置,“春雪楼庆功宴,陈芝豹和赵炳还有纳兰右慈三人联袂而至,气势汹汹,楼下就是数千叛军铁甲,唯有棠溪先生一人,挺身而出,出声当场质问赵炳。而我王雄贵,与卢白颉同样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虽怒而不敢言。” 王雄贵转头笑问道:“我一直想,如果恩师当时在场,会如何说如何做?” 殷茂春陷入沉思,赵右龄笑而不语。 元虢捻须道:“我估摸着吧,一辈子没跟人动过手的先生,会破天荒对赵炳饱以老拳。” 殷茂春破天荒大笑起来,毫无顾忌。 同样官场修为堪称大宗师的赵右龄亦是发出会心笑声。 王雄贵正衣襟,转身向窗外,郑重其事地作揖。 元虢叹息一声,缓缓起身,同样正衣襟,作揖。 赵右龄与殷茂春相视一笑,同时起身,作揖。 读书人之事。 不管天下其他读书人如何想如何做,我张庐书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 太安城皇城一处边缘地带,小院屋门半掩,目盲年轻人与相依为命的侍女,两人雪夜围炉煮酒。 名叫杏花的婢女忧心道:“公子,好像外边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我去买菜的时候,听说三位叛乱藩王一路打过来,只差没跟卢侍郎的大军撞上了,京城米价涨了好多,咱们再不多赶紧囤些,就麻烦了。” 如今以白衣之身笑傲王侯的年轻人柔声道:“放心,饿不着咱们。不过家有余粮心不慌,终归是不错的。” 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公子,咱们守得住吗?是不是只要顾大柱国的两辽边军南下驰援,就一定能够成功平乱?可是连我都知道蜀王陈芝豹用兵很厉害,他帮着燕敕王他们为虎作伥,如何是好啊?” 执掌离阳赵勾的陆诩轻声说道:“那位白衣兵圣选择接纳吴重轩部大军,不仅仅是想要速战速决,也意味着他视线最远处的风光,不在这座太安城,而是顾剑棠的两辽边镇。” 杏花一脸茫然,“啊?他想什么呢?” 陆诩玩笑道:“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她小心翼翼递给陆诩一杯热酒,这几年朝夕相处,两人早已心有灵犀,虽目盲却自然而然接过酒杯,在陆诩低头饮酒的时候,她感叹道:“唉,才二十来年太平光景,就又要兵荒马乱了。” 陆诩嘴角翘起,“咱俩大概能算是运气好的,恰好刚刚活在这二十年里头。永徽前期,和今年祥符三年入夏以后的中原百姓,之前的老人,现在的孩子,都得胆战心惊活着。” 她展颜一笑,“公子说的是。” 陆诩转头“望向”半掩半开的屋门,嘴唇抿起,神色恬静。 她望向公子的侧脸,她眼神痴痴。 她没有任何奢望,只希望自己能够陪在他身边,直到看到公子缓缓白头,而公子却永远不会看到她白发苍苍的不堪老态。 陆诩缓缓回过头,打破这份宁静,“我今天已经遣散赵勾谍子了,什么话都能说。” 杏花犹豫道:“公子,你会不会偶尔也感到寂寞?” 目盲年轻人笑着摇头,“我啊,醯鸡处瓮,怡然自得。” 杏花吐了吐舌头,“公子宁静淡泊,真是厉害。” 他自嘲道:“井蛙说海,夏虫语冰,才是厉害。” 她听不太懂,也就没有说话。 陆诩突然说道:“记得我家乡有泉水,被大奉朝茶圣誉为天下第九名泉,若是将泉水倒入杯中,水面过杯而不外溢,甚至能够浮起铜钱。” 杏花瞪大那双秋水眼眸,“真有这么神奇?” 陆诩哈哈大笑,“水浮铜钱,肯定是假,不过如醇酒沾杯,倒是真事。如果有机会,以后咱们用那里的泉水煮酒。” 杏花使劲点头。 陆诩微微仰起头,小声道:“此泉最可人,春风十八回。” 她好奇问道:“公子,是谁作的诗,挺好的。” 陆诩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笑脸温柔。 杏花立即一本正经道:“真是顶好的诗文!”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