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签文,随手丢回。 隔壁妇人抹了抹额头汗水,调笑道:“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天底下最难的事情,本就是从别人袋子里拿钱,公子你倒好!” 徐凤年叹息道:“难道真要我去跟武当借件道袍?” 妇人纳闷道:“公子也不像是缺钱的人,真稀罕那点银子?” 徐凤年下意识瞥了眼茅屋方向,柔声笑道:“我媳妇最没出息了,只喜欢收集铜钱,大的小的,她都不嫌弃,就像个守财奴。” 妇人乐不可支,“也亏得你媳妇不在!” 然后她劝解道:“女子持家都这样,公子你想开些。” 徐凤年深以为然,“燕子衔泥,积少成多,是这个理儿。” 妇人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捋了捋浸透汗水的鬓角发丝,“嫂子先回了。” 徐凤年奇怪问道:“这么早就下山?零零碎碎这么多物件,搬得动?” 她指了指一位从吕祖亭外山路缓缓行来的年轻女子,笑道:“她是我侄女,在山上更高些的玉清观那边卖胭脂水粉,估摸着是早早卖完了,以前都要更晚才来帮我搭把手,今儿我也偷个懒,早点下山。” 徐凤年起身道:“从这里下山,可还有不少山路要走,嫂子,我还是帮你挑一段路吧?” 她摇头坚决道:“不用,我这儿东西瞧着多,其实都不重。” 徐凤年玩笑道:“嫂子,就当我用心不良,好歹送你们到山脚牌坊那边,行不行?” 妇人轻啐了一口,瞪了口无遮拦的徐凤年一眼,气笑道:“你不怕嫌话,嫂子怕!我那侄女可泼辣得很。怎么,难不成是你瞧上了她?那嫂子倒是可以当回媒婆。” 徐凤年瞥了眼那名越来越近的年轻女子,倒抽一口冷气,她那腰肢,可不是啥柳树,而是大槐树啊,苦笑道:“还是算了吧。” 她趁着年轻侄女尚未临近相邻两座摊子,面对徐凤年,她眉眼柔柔低敛,轻声问道:“你到底想什么呢?” 此时此刻,她看到那个年轻人,模样英俊,尤其是眼神清澈,干净得就像她年少时初次登上武当山见着的洗象池。 徐凤年说道:“我去过凉州关外,去过怀阳关,也去过虎头城。” 她脸色平静道:“这样啊。” 徐凤年咧嘴一笑。 她没来由问道:“你说北莽蛮子会一路打到这里吗,会打到陵州吗?” 徐凤年神色坚毅,说道:“只要我们北凉铁骑还剩下一人,那么北莽蛮子的马蹄,就踩不到北凉关内的一草一木。” 她点了点头,然后展颜笑道:“口气真大,说得好像自己是大官似的。” 徐凤年打哈哈道:“我可不是当官的。” 她没好气道:“这也用说啊。” 徐凤年犹然不愿死心,“嫂子,真不用帮忙挑担子?” 她接下来一句话让徐凤年呆若木鸡,“别嫂子嫂子的,我这些天见多了江湖人,听他们说啊,咱们那位年轻王爷以前闯荡江湖的时候,有句口头禅,叫什么‘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徐凤年伸手抹了一把脸,悲愤欲绝。 我在大雪坪之巅说的那句“还个屁”,没人跟你提起过吗?难道不比这句口头禅更牛气些? 再说了,这句话也是某位吊儿郎当的木剑游侠儿,不知在什么地方道听途说然后非要教我的啊。 妇人眼神促狭,不再言语,转身去收拾物件。 徐凤年望向她的背影,终于没敢再称呼嫂子,只是问道:“官府那边的抚恤银子可有克扣或是拖欠?” 她动作一滞,没有转身,摇头道:“不曾,他的老伍长前些年还经常寄给我们额外的银子,去年才没有。” 她停顿了一下,轻声道:“今年春我才听说,老伍长死在虎头城了。” 之后她始终没有转头。 她其实知道,自己最先摇出的姻缘签,并非怀中那支竹签,她不识字,却牢牢记得那支签的字数。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 老百姓,日子再苦,只要还有盼头,咬咬牙就能过下去。 她的盼头在于两个孩子,至于今天摇出的签是好是坏,其实无所谓。 最后,她与侄女挑起担子离去之前,无意间瞥见那个给人感觉总是干干净净的年轻人,他挺直腰杆坐在桌后,双手握拳放在腿上,安安静静。 不怎么像年轻人,倒像个上了岁数的老人,春风远去,只能默然晒着秋季的和煦日头。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