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我还奇怪,后来逐渐在武道上登高望远,才明白一个道理,叫店大欺客。我就像是个去下饭馆子的客人,虽然身份特殊,可以经常吃上山珍海味,但还是难逃老天爷这个店家给你吃什么就得吃什么的命,黄龙士曾经泄露过天机,说我大概在这几年里头就得吃上一顿断头饭,然后就没下一顿了。这大概就是‘那个我’在这一世命中注定的下场,镇守西北国门,但战死了,北凉没了,三十万铁骑没了,在史书上留下些我不知褒贬的只言片语,然后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我后世如何,就又得看老天爷如何提笔写书了。” 徐凤年眼神坚毅,“但自我练刀起,就没想过要认命,那时候我一个狗屁世子,就是奔着跟杨太岁柳蒿师这些高手报仇去的,后来在山顶,则是奔着斩龙斩天人去的,现在我则是奔着保住北凉去的。老天爷那碗断头饭,我不乐意吃。所以你就也看到了,老天爷也不是好商量的,很快就出现了北莽三线压境的最糟糕局面,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 陆丞燕握紧徐凤年的手。 冷风拂面,吹开徐凤年的额头,他微笑道:“嫁给我,吃了很多苦吧。” 陆丞燕跟这个男人肩并肩,“苦中有乐,余味无穷,够我吃好几辈子了。” ———— 李玉斧带着徒弟余福来到山顶,这里有茅屋数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素朴却毫不杂乱,他们只看到徐凤年站在山崖侧,陆丞燕身子骨弱,不堪山巅大风,便去了一间屋子里休息。 李玉斧走到徐凤年身边,小道童却死活不敢走近,离着两人得有好几丈远。 徐凤年轻声道:“省心吗?” 李玉斧回头看了眼徒弟后,笑道:“比想象中不省心,这孩子认死理,还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前些天贫道替一位来山上烧香的老人解签,是下下签,孙子要死在边疆。这个徒弟埋怨我当时的做法,跟贫道生了好几天的闷气呢。” 徐凤年好奇道:“你是如何解的签?” 李玉斧答道:“贫道没有跟老人说实话,只说是中签,福祸参半,得看造化。” 徐凤年问道:“那孩子埋怨什么?” 李玉斧无奈道:“怨我要么就不该说谎,要么就该好人做到底,替老人的孙子‘换签’。” 徐凤年想了想,没有多说什么,他不是小道童余福,自然清楚这其中的复杂门道,感慨道:“看来当初老掌教王重楼摊上那么个小师弟,肯定也吃足了苦头。” 李玉斧笑而不言。 徐凤年轻声道:“武当山的灵气都给我挥霍得七七八八,对不住了。” 道袍大袖轻轻飘摇的李玉斧摇头道:“自古山川有人即灵。” 徐凤年问道:“不是有仙则灵?” 李玉斧笑道:“黄龙士说过世间有过仙人,然后身边再无仙人,世人越知敬畏越重侠骨,到时候自有侠义二字成为江湖和天下的脊梁。在贫道看来,修仙太难,远在天边,做人则易,近在眼前。一件难事,做不成,人人有借口,若是一件易事都做不成,别的不说,自己给自己找借口也要难些。” 徐凤年嗯了一声,“以后我可能就不登山了。” 李玉斧轻声道:“贫道倒是会经常下山。” 徐凤年笑道:“以后那孩子,该揍就揍,谁让他上辈子没打声招呼就拐走我大姐,还欠我一回的。” 李玉斧笑着没有说话。 ———— 徐凤年没有急着下山,而是夜宿于小莲花峰顶,陆丞燕陪着他在龟驮碑那边坐了会儿就先去睡觉。 第二天她醒来时,不知自己是否做了个梦,她似乎在昨夜迷迷糊糊看到了一幅场景,却不敢确定。 她睁眼后,看着坐在床边的徐凤年,后者笑意温暖,但是没有给出答案。 那一夜。 一对父子并肩而立。 老人双手拢袖,背微微驼。 老人看着北凉疆域。 还年轻的年轻人微笑道:“爹,我才知道,没了你,这天下就是山中无老虎了。” 老人只是牛头不对马嘴地答了一句,“扛不住的话,别硬扛,爹以前只说了半句话,天底下没有谁的儿子不能死的道理。后半句是,但天底下同样也没有谁的儿子必须死的道理。” 徐凤年摇头道:“我这个北凉王,不是为赵家天子守国门,也不是为中原百姓镇守西北。爹你也说过,以前娘在哪里,就是你徐骁的家在哪里,后来是我们子女在哪里,你的家是哪里。那么对我徐凤年来说,爹娘的坟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我怕死,但真要有死的那天,唯独不怕死在北凉!” 老人伸手指向远方,朗声大笑道:“这大好山河,我徐骁带着麾下铁骑踏遍了春秋九国!小年,最后替爹去北莽走一遭?” 徐凤年点头道:“好!”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