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束,大概是个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杂号校尉,兵部衙门庭院深深,有数重数进,他猜测这人恐怕也就在第一进院子就止步了,果不其然,那家伙被阻在第一进的院子里,他就没有再去上心在意了,只是等雨的时候,偶尔转头瞥一眼,看到那个貌不惊人的年轻武人孤伶伶站在大雨中,就这么一直淋着雨,雨伞放在脚边,还有那只打开的箱子,白花花的,应该是银子。只是这丁点儿银子,在胃口能吞天的兵部老爷眼中算什么,同僚三四人喝上一顿花酒的事情而已。 他依稀听到那个吃了闭门羹的年轻人的话语,颠来倒去就是一个意思几句话,“我徐骁拿脑袋跟诸位大人保证!只需给我一千兵马一个月,只要一个月,下次拜会大人,就会让人扛来十箱,十箱黄金!” 雨一直下,他听到那个院中年轻人不断大声说话,不断妥协。 从一千兵马减少到了八百,再到五百。而箱子也从十箱增加到了二十,再到三十箱。 当大雨终于渐渐转小的时候,兴许是在里头悠哉游哉饮茶笑谈的兵部老爷们,觉得差不多可以出门返家了,陆陆续续有三三两两的大人物走出重重庭院,谈笑风生聊着天,目不斜视地跟那个年轻人擦肩而过,后来有个职方主事倒是终于打量了一眼,却不是看那个讨要兵马的年轻人,而是看了眼箱子里被雨水浸润着的银子,发出一声嗤笑,似乎还阴阳怪气说了句话,只是当时在门口躲避出院众人的他没能听清。 他想着既然雨还没有完全停掉,干脆就等院内好友结束事务再说。 可能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他看到一位身穿虎豹补子的老人负手走出院子,身边有一位兵部属官殷勤帮忙撑着伞,伞面全都倾斜向老人。 老人经过那年轻人身边的时候,停下脚步,用脚踢了踢箱子。因为雨小了许多,他听清楚了那场身份悬殊的对话。 “哪里人呀?” “末将徐骁,来自辽东锦州!” “打败仗啦?” “是!但是末将兄弟七百人,吃掉了洪成璀两个主力营,其中一营还是骑军……” “什么主力什么骑军的,都是废话嘛,输了就是输了。本官只问你一句,本官就当小赌怡情一次,给你点人手,但是你小子真能赚回本?” “能!” “嗯,那行吧,本官给你个虎符,可以去右卫军调遣三百人,至于箱子,对了,你先前说是扛来多少只?” “回大人,是三十。” “三十?” “五十!” “呦,还挺上道。行,本官就给你三百人,记得回头把箱子直接搬去本官府上。” “谢过大人!末将定不辜负大人恩德!” “哦,差点忘了,你叫什么来着?本官可不希望到时候想杀人都不知道找谁去。” “锦州营徐骁!” 最后,那名兵部大佬走出衙门大门,身边跟着那个屁颠屁颠一手为其撑伞的官员,一手卖力拎着那只箱子。 他看到那个年轻武将双拳紧握站在雨中,腰杆始终挺直,不过手中多了一枚虎符。 年轻人将虎符放入怀中,弯腰捡起雨伞,转身走向大门。 他在年轻武将捡伞的时候就已经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面朝南方。 后者没有急于撑伞,而是在门口檐下停下脚步,似乎看见了他,主动开口笑问道:“还在等雨停?” 他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然后那家伙就朝他咧了咧嘴,很干脆利落地把伞抛来,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大步走下台阶,踩在泥泞中,渐行渐远。 那一天,他张巨鹿记住了那个年轻武人的名字。 徐骁。 那一年,还没有用上永徽这个年号。 偶遇的两个年轻人,一个还不是权倾天下的当朝首辅,一个还不是功无可封的大将军。 更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政敌。 在这个祥符元年的末尾,只剩下他这个已是老人的张巨鹿了。 站在御道上的老人缓缓回过神,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不喜饮酒,要是能在地下能遇见你,得请你喝一杯。不过在这之前,就让我为北凉撑一回伞吧。不为你徐骁,只为北凉百姓,亦是离阳百姓。” ———— 祥符元年末,皇帝赵惇巡边回京。 御史台和六科给事中联名弹劾一人。 离阳首辅张巨鹿下诏狱,朝廷公布天下十大罪。皇帝下旨,诛九族。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