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那么烈的中午,阳光从大厅的玻璃门倾泻而下,衬得少女的耳朵都是一种半透明的白。他和她比肩而立,空气中飘浮着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水味,明明是那么虚幻的景象,好像一场梦一样,却的的确确地、真实地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无法回避。 什么是一见钟情呢? 好像是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惊呼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又好像是灯火阑珊时,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相识;抑或是青蛇之于法海。是了,正是青蛇之于法海,他这样的人,恰如法海一样木讷不通情理,而她却如那一尾小蛇,带着些不谙世事的懵懂与无知,莫名其妙地闯进他的世界里,挥之不去。 很久以后,江淮还记得,这是一个极冷的,初秋的夜晚。 五 尤秒和江唯尔是踩着点回宿舍的,宿管刚要把锁挂上,她俩就风风火火冲进来,不消说赔了一顿口水,又挨了好一顿训,这才回到502宿舍。 “哎,苏童怎么还没回来?”尤秒看宿舍关着灯,还以为是苏童已经睡了,蹑手蹑脚地开了灯,才发现苏童的床上并没有人。 江唯尔“嘁”了一声:“人家的生活滋润着呢,指不定在哪儿蹦迪,不用你管。” 尤秒因为知道苏童家里的事,隐隐约约有些担心:“应该不会,我还是先给她打个电话吧。” 然而这通电话到底还是没打出去,因为刚一出走廊,尤秒就看到喝得醉醺醺的苏童坐在最西北角的楼梯口发呆。 “怎么了?”尤秒上前问。 “还是我弟弟的事,他把人打伤了,对方要我家赔二十万。”苏童艰难地牵动嘴角,“我妈打电话让我筹钱,你说我上哪儿去筹这二十万啊?”她抬头看天花板,用手背拭去眼泪,“她吃定了我会去求那个煤老板,可是我就是不想求他。” 她问:“尤秒,你说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尤秒无话可说。 “你弟弟现在怎么样?”尤秒问。 苏童道:“等法院传票,等着被起诉。我这几天要回老家一趟,明天我去找辅导员请假。” “回去,你回去干吗?”尤秒斩钉截铁道,“错是你弟弟犯的,养不教父之过,就算管也应该是你爸妈管,你能干什么啊!” 苏童苦涩一笑:“我回去筹钱啊,我总不能真的看着他蹲监狱吧?”她脸上的笑容比哭都难看,“我就是他们眼里的一块肥肉,他们时时刻刻都想着在我身上榨油。如果吃人不犯法的话,他们一定会把我的肉连着骨头一起吃掉。我本来以为这次能和你好好竞争女主角呢,没想到还是错过了。” “以后,以后还有机会的。”尤秒安慰她,“你想开点,咱们学校每年都会有话剧演出,明年你一定能抓住机会……” 楼梯口的灯在那一瞬间熄灭,苏童的眼睛亮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尤秒恍然觉得苏童像一只躲在夜色里的猫。 苏童说:“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有明天。” 她突然问了尤秒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觉得荷花怎么样?” “我觉得荷花很无情,”尤秒如实回答,“别人都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可是它之所以能够生存,全仰仗淤泥对它的供养。一个奉献,一个索取,永无止境。”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苏童终于说:“我觉得荷花很可怜。它泡在泥里,即使再想脱离,也只有一个夏天的时间允许它肆意。春天也罢,秋天也好,冬天滴水成冰,它就被冰封在水下。明明拼了命地想逃出那个藩篱,最终不过落得尘归尘土归土的下场。” 末了,她说:“现在的我,就活在那个夏天。” 尤秒叹息,那声叹息轻飘飘地消失在夜晚的楼道中。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夜。 “我最近遇到一件很棘手的事。”尤秒在微博里对山海说。 此时是深夜,十一点过半,窗外的灯光已经熄灭,尤秒的宿舍楼靠近火车道,偶尔有铁皮车穿梭而过,灯光明晃晃的,只一瞬间,又消失不见。 “巧了,我也一样。”山海说。 江淮把自己丢在未辛湖边的秋千上,那么帅气的男孩子,如果是白天一定很引人注目。他缓缓地荡着,荡着,手机屏幕倏地亮起:“先把你的烦心事讲给我听吧?” 尤秒是这样的:在面对别人的苦闷时,她可以很快隐藏起自己的悲伤,再去安慰别人。 江淮嘴角上扬,很快又冷下来,他看着手机屏幕逐渐暗淡,终于慢慢地敲下几个字。 “这是一个秘密。” 他这样说。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