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 夏日蝉鸣扰人,书院里王小胖和小麻脸打了一架,被夫子好生训了一顿。师娘带着一箩筐又香又脆的小酥饼分给大伙当小点心。 他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饼,忍不住问师娘多要了一个。师娘摸着他的脑袋多给了他两个,他朝师娘笑了开来。 师娘怀孕了,夫子已经连得了两位小公子,这回他企盼着师娘能带给他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 可张二牛偏猜师娘肚子里这回一定还是个小男娃,气得夫子拿小酥饼堵上了他的乌鸦嘴。 一片欢声笑语中,他下了学,收起书册回了山脚下的小屋。 小屋里,那个女人坐在门前等他回来。她眉眼清丽,貌美婉约,见他回来,一双温柔的眼睛朝他轻笑:“回来了,饿了吧?阿娘做了包子,快来吃。” 他一声不吭进了屋,分了把谷子给窗台上的小麻雀,然后依言坐在桌前。 桌上包子散着腾腾热气,那个女人朝他笑得温柔。 他捧了只包子在手心,手心却止不住发抖。 “吃啊,怎么不吃?”那个女人催他。柔和的眉眼在暗红夕阳下泛着丝诡异。 他咬了一口包子…… 包子里包的不是肉馅,是烧红的炭! 烫、疼、麻,血…… 舌头疼得失去了知觉,鲜血滴答滴答从他口中渗出,染红了青石地板。 他看见那个女人张开阴森的嘴,不停地朝他道—— 知道为什么给你吃炭吗?因为你蠢,为什么这次课业得了第二?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字也写错?谁让你错的?不准错,一分一厘都不能差。 你京城最大的官,他只要最好的,听到了吗?最好的。你这么蠢,我们怎么上京找你爹?你爹怎么看得上我们? 哭?哭什么哭,你有什么资格哭?从现在起,你不许笑。 …… 他挣扎着捂起耳朵,闭上眼睛,告诉她,他会变得最好。 最好的。 …… 天渐寒红叶稀,师娘又带着小酥饼来书院看大家,可惜烧红的炭烫坏了他的舌头,他再也尝不出小酥饼是什么滋味。 师娘给夫子添了位小千金,夫子高兴地到处抱着炫耀。 他说:“孩子都是爹娘的宝贝。” 那为什么他不是? 是不是只要成为最好的,阿娘就会变得跟别人的阿娘一样了? 不是的。 他成了书院的第一,乡里的第一,州里的第一。 他以为这样子阿娘便满意了,可是阿娘看他的眼睛总是是那么冰冷。 她坐在绣棚边上,拿着绣花针,狰狞着脸责问他—— 笑什么笑?谁让你笑了?不许笑。 为什么你那么好?凭什么你那么好?谁让你那么好的?你不可以那么优秀,绝对不能比他好…… 他不解,明明是她告诉他,要最好的。到头来却问他为什么那么好? 阿娘她是个奇怪的人,情绪反反复复,有时温柔贤良,有时狠辣狂躁,看上去像是个疯子。 可他知道,阿娘没疯。 她对他很苛刻,却也有慈爱的时候。 他记得小时候,他病了,阿娘也曾把他抱在怀里哄:“阿云,要快点好起来。” …… 梦境里的岁月转瞬即逝,转眼他们来到了京城。 怜娘终于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男人,可那个男人连一句话都没跟她讲。 到京城没多久,怜娘病了,没几年好活了。 她得了病之后,忽然不疯了。 每天都对着他笑得慈和,唤他“阿云”,变得和寻常人的母亲一样。 她快死了,整天念叨着想再见那个男人一面,可那个男人不愿再与她有任何牵扯。 直到有一天,那个男人把她关进了荒山的一个地窖里。那个男人用怜娘的性命威胁他娶永宁侯的嫡女。 他去地窖见怜娘,怜娘哭着求他:“阿云,你就娶了那姑娘吧。你爹说你答应娶她,他就见我。” 怜娘半死不活地哭跪在地上,不停地重复那句话。 她真是病得不轻。 病得不轻。 她求他救救她。她想用他来换一个机会,一个与那个男人见面的机会。 严冬的地窖潮湿阴暗,透着渗人的寒。他看着地窖口照进来的那道暖光,那道暖光里仿佛印着幼时怜娘抱着他时的慈和笑容。 他屈服给了幼时唯一的那点温情。 “好。”他答应娶那个程姑娘。 那姑娘一点也不好,傻里傻气的,连背首诗都要花半个时辰。骂她的话,她也不怎么听得懂,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什么都不会,还很难缠,怎么避都避不开她,怎么赶也赶不走。他去了边关,好不容易清净了,没过多久她又追过来了。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