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淡淡的薄荷味,许久后他放开我,深深叹息一声:“早去早回。” “当然。”我笑了笑,“晚上见。” “俊彦。” 因为是新年,妈妈穿了一件裁剪优良的贴身红色连衣裙,配上璀璨的钻石项链耳饰,更显得秀雅清丽的脸容光焕发,看起来仿佛只有三十出头。 我迈进楼下客厅时她正和三姨坐在沙发上聊天,见我也不复冷面,语气中带着一丝亲切。那位沉默寡言的女管家接过我的外套,三姨对我招手,足够亲昵热络:“好久没回来,乍一眼看到小彦我还不敢认,我们家的小孩就是长得好,越来越帅。” “妈妈,三姨。”我坐到一旁,对三姨颔首微笑,“我也挺长时间没看到三姨,三姨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 “小彦这嘴甜的,我可不年轻了,小雨都上大三了。”她笑的时候眼角已经堆积一些细纹,“小雨高考考得不错,如愿以偿成了你学妹,待会儿我叫她多和你聊聊。” 我依稀记得李智雨这个活泼的女孩,被她父母保护得很好,远离勾心斗角互相撕扯的残酷局面,便弯了弯眼睛:“我好久没回母校,正好问问她现在什么情况,食堂是不是一样不好吃。” “那肯定没什么变化,小雨天天抱怨。小彦你不知道,她呀,从小就喜欢法律。我说那些条条框框的有什么意思,小雨和我说,里面有趣的东西多着呢……” 说起女儿的事,三姨顿时不复以往那种虚假的和蔼,脸上带了几分掩不住的欣喜。虽说李智雨生长在这样的家庭,根本无需在学业上多费心,然而正因如此,她的上进和努力才显得尤为可贵。 妈妈看着我和三姨聊天,嘴角噙着笑,一派温柔沉静。只是那笑容的弧度分毫不曾改变,如同一张漂亮的画像。 我用余光瞥到她的表情,心想,妈妈恐怕连我上了哪所大学都不知道吧。 今天是大年三十,本该所有人集聚一堂的日子。但舅舅身体自从那年的胰腺手术后一直时好时坏——我想一场大病也许还不足以夺走他的精神气,可无论是谁,还未痊愈时就要接连面对两个儿子你死我活的斗争、被宠爱的小妹背叛等情况,都很难恢复得一如从前。 许育城和许育忠露了面,但两人一个坐着轮椅,待了不到一小时推辞说身体不舒服,提前离开;另一个见了许老爷子后匆匆离开,没有和任何亲戚说话。 兄弟阋墙不是什么好名声,所有人都十分默契地装作无事发生,横竖粉饰太平一向是许家人的拿手好戏。 我抬头看向通往二楼的楼梯,闹到如今的局面,真说不清谁错得多一点。 是因为许育忠的无能,许育城的贪心,还是舅舅的独断和老爷子的固执?又或者,如果没有妈妈和安德烈的插手,一切还不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说是许家的团圆夜,真正的主角却只有妈妈和我。视线忽然越过人群和妈妈对上,我冲她笑了下,她依然带着无懈可击的礼貌笑容,目光从我身上掠过,转头和另一个叔叔说话去了。 她和许老爷子一向对我不甚喜爱,态度也一如从前,没什么变化。但是其他人的姿态转化之大,让我领会到什么叫做天壤之别。 这么多年许家虽然不会少我的吃穿,却几乎没人给过我好脸色。如果说长辈们平常将我视为透明人,那么在新年的这一天撞到我,于他们而言就是招惹晦气。 曾经下撇的嘴角或鲜明或隐晦地扬起,说过“滚一边去”的嘴巴吐出关心的语句,一双双对我嫌恶紧蹙的眉毛都舒展开,仿佛皱巴巴的纸被无形的大手强行抹平。 那只手的名字是金钱与权力。 室内温暖得近乎闷热,我借口去卫生间,穿过人群走到后面的花园里。刚刚在客厅脱了外套,身上只穿着一件毛衣,寒风骤然扑在我脸上,一冷一热,激得我哆嗦了下,忍不住咳了两声。 肩头忽然被温暖的热度簇拥,我愣了愣,发现是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的妈妈,她从管家手里取了围巾为我戴上。她的个头比我矮不少,替我整理时有些吃力,我连忙低头,妈妈平静地说:“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出来也不多穿一件。” “医院的负责人和我说了安德烈的事,你翅膀硬了,直接把人带走的事也做得出来。”她眼睫微抬,语气淡淡,“既然你愿意照顾他,那就随你。” 我听不得她这种漠不关心的话,对我冷酷也罢了,毕竟我的出生并不光彩;可安德烈明明是她最宠爱的孩子,她怎么能如此残忍地伤害他? “居然有你这样的母亲。”我喃喃道,“安德烈被毁了,你难道不心痛吗?” “俊彦,你弄错了一点,不是每个母亲都一定要爱孩子。我把你和安德烈带到这个世界来,是想把你们打造成完美的艺术品,不是为了爱你们。” “我们不是你的作品。”我知道无法说服妈妈,因此只能苦涩微笑,“即使你想让安德烈变成你想要的样子,也不应该把他逼到这种地步。”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