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上顶着叠成方块的布巾,在池水中泡着,正迷迷瞪瞪、昏昏欲睡,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方才听书便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书里是连山君把小顶救出来的,那救她的恩人呢?莫非也是师父?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回想那白衣人,眉目是记不得了,但那又冷又傲的模样,倒的确有几分像她师父,而且两个人身量体格也差不多——是比别的瘦长条更瘦更长的那种瘦长条。 她之所以没往那处想,皆因连山君一见面就凶她欺负她,当了师父虽然有点长进,但许是先入为主,她至今也没把他当什么好人。 恩人在她眼里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善人,不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了她,还脱了自己的衣裳借给她。 可要是两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小顶颓丧地一低头,头顶的布巾掉进池水里,慢慢沉下去,她也没顾上捡,手脚并用地爬出浴池,匆匆擦了擦身上的水,胡乱套上衣裳,跑回房中,从箱子里扒拉出恩人的衣裳。 那件白衣她洗得干干净净,每逢旬休还拿到院子里去晒晒,免得长霉发黄,只盼着有朝一日能重逢,要干干净净地还给人家。 师父不知多少次从旁经过,看见她晒的衣裳,只是淡淡地瞥一眼,什么也不说。 兴许不是一个人吧,小顶心怀侥幸,把眼睛凑到墙洞上,朝着东轩张望,只见师父背对她端坐着,夜明珠清冷的莹光笼罩着他,看着越发冷了,简直像一座冰雕。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书里写他坐姿的话:【他的脊背挺直如竹,站着是列松如翠,坐下是积石如玉,只是远远瞥一眼那端雅的背影,便能想见是何等的俊逸风流,郎艳独绝】。 小顶晃了晃脑袋瓜,不知是不是那书不厌其烦写她师父好看的缘故,现如今她看着师父的背影,确乎比从前顺眼了些——当成竹子来看,连山君还是挺清秀的一根。 她轻咳了两声,换嘴贴着墙洞:“师尊——” 修道之人五感灵敏,徒弟一开口,苏毓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香,许是糖吃多了,别人是吐气如兰,她是吐气如蜜。 “夜里少吃糖,就寝前莫忘了洁齿,”苏毓转过身,挑挑眉道,“何事?” 小顶:“师尊,你给我的笔,是不是坏了?” 苏毓掀了掀眼皮,佯装不知:“怎么坏了?” “它读着读着,就喷黑墨。” 苏毓一哂:“你用它读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小顶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就寻常的书。” “那为师也不得而知了。”苏毓淡淡道。 他不明白傻徒弟为何执着于那本不知所谓的书,但一早料到她得了笔,一定会用来读那本书,便未雨绸缪,将他能想到的词都动了手脚。 能歪曲的歪曲,不好胡诌的便直接涂黑——笔中没有他的元神,灌注的却是他自己的智识,提前动点手脚易如反掌。 天机不可泄漏,小顶不敢多提,虽说那笔时好时坏,连猜带蒙的也能往下看,到底比先前便捷多了。万一惹毛了师父把笔收回去,她就更没辙了。 苏毓也有些心虚,生怕她再问东问西,便道:“无事便就寝,早晨早些起来,跟为师去竹林练剑。” 自打看着徒弟舞过一次剑,苏毓就知道他天下第一剑修的衣钵注定是无人继承了,如今督促她练剑,一来是让她动弹动弹,强身健体;二来至少学个架子,别太丢师门的脸。 小顶“嗯”了一声,有些欲言又止,见师父若无其事地转身,又唤了一声:“师尊……” 苏毓再次回身,有些诧异:“还有何事?有话便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小顶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时候在山下破庙里,是你救的我吗?” 苏毓怀疑自己听错了,闹了半天,她都不知道救她的是谁? 他自问相貌不至于泯然众人,也不知这傻子到底什么眼神。 他挑挑眉,凉凉道:“不然呢?你以为是谁?”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