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两年多了,我昨儿梦见他,他站在离我三丈远的地方,红着眼睛像是哭过,说皇帝总算要大婚了,慕容家的社稷有指望了。” 张恒隔着帘子诺诺称是,“皇上亲政,这是稳固朝纲,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儿。” “你也说是好事儿,我就琢磨着,好事上头给他下个绊子,到底应不应该。”太后语调沧桑,带着这个年纪早该有,却迟迟不来的深稳,慢慢说,“皇帝虽不是我生的,可我保举他继位,他将来就是我终身的靠山。他大婚这桩事上依着我,不依着他,我昨儿想了一夜,皇帝不说什么,先帝爷却找我哭来,我心里不大落忍。” 张恒听出她的意思,看来是改了主意,昨天的言之凿凿全不作数了。原本太后要让娘家外甥女做皇后,也是为着江孙两家的利益,和别人没什么相干,眼下就算改弦更张,也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张恒心里掂量的时候,太后问了这么一句:“张首辅,我想明白了,你纳闷吗?” 太后都明白了,他怎么能犯糊涂!张恒说:“臣不敢纳闷……臣的意思是,这皇后的诏书是颁还是不颁,全凭太后吩咐。” 门帘里头的太后说得颁,“我思来想去,太傅徐宿的孙女知书达理,是个好人选。古来娶妻娶贤,他们家的书都堆到房檐了,姑娘能错到哪儿去?你说呢?” 张恒这回的“是”答得有些犹豫,因徐宿一门是保皇党,和太后向来不对付。太后呢,又是个记仇能记到下辈子的人,这回突然大度起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张恒沉吟了下,“臣先前没听清,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册封徐宿的孙女为皇后?” 太后说没错,“就是她。” 张恒原来统领内阁,在东厂还未崛起时风光无两,内阁官员甚至敢和皇帝叫板。可是这两天不成了,几位中流砥柱遭了迫害,精气神一下子泄完,这会儿也没了把持朝政,让小皇帝延后亲政的奢望了。 不过太后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服了软,不大像她以前作风。张恒悄悄往帘内觑了觑,帘子缝隙处隐约露出一片暗纹弹墨金丝的裙裾,他忙又垂下了眼,“是,臣回内阁后,便草拟封后诏书。” 太后说好,“快着点儿吧,免得夜长梦多。皇后人选一旦定下,东西六宫也该有主了,朝中凡五品上官员家里,有十四岁上,二十岁下的姑娘,都可送进来参选。还有外埠的异姓藩王们,也别忘了知会他们一声……那个南苑宇文家,说是世代出美人,问问他们家有姑娘没有,弄一个进来解解闷儿吧。” 张恒道是,因这几日活在司礼监的阴影里,正有些喘不上来气儿,恰好太后改了主意,这就不必冒险得罪梁遇了。如此一来皆大欢喜,求之不得似的领了命,加紧承办去了。 第23章 张恒从慈宁宫花园出来,没走多远迎面碰见了梁遇。 司礼监还是那样赫赫扬扬的排场, 当朝首辅身边不过跟了两个捧书小吏, 梁遇身后却是三四个堂官,并一众办事太监。 紫禁城里的雪还没化, 天上出了太阳,那个身穿朱红曳撒的人,率众从夹道那头款款而来, 乌纱帽压得很低, 金镶玉的帽正下是一双清雅深邃, 又气焰逼人的眼睛。 他人还未到, 脸上倒笑起来,拖着慵懒的长腔儿道:“临近节下了,又兼来年皇上要大婚, 大小琉球今年进贡的东西不少。才刚四方馆报进来, 说使节入京了, 咱家到处找张大人呢, 没想到张大人竟在这儿。” 张恒掖着袖子,自矜地颔首, “先前是太后娘娘召见,我往北边儿去了一趟。进贡的东西往年都有定例, 什么用途归哪个库管。像进贡的缎帛银两应当收入国库,用以恭贺帝后大婚的算私账,收入如意馆更相宜。”张恒斟酌着说完了,见梁遇含笑不言声, 心头不由蹦了下。也是,如今什么年月,还讲老例儿?他立时换了话风,“不过既是年下的进贡,归为宫中过节的用度也不为过。如今宫里挑费大,万事都需梁掌印尽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么,这个我知道。依我之见,倒不如把贡品交由梁大人指派,也免于多费手脚。少了从公中调拨,多了归还国库,到底后宫的花销内阁不便过问,也不懂。” 这还像句人话,梁遇偏头吩咐秦九安:“听见张首辅的话了?就照着首辅大人的意思办吧。”说罢冲张恒笑了笑,百般无奈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偌大的紫禁城那么多张嘴,睁眼就是数万银子的花销。还有后宫的主子娘娘们,今儿要这,明儿要那,哪个也不敢怠慢。春秋时候还好些,不过衣裳首饰瓜果小食儿,到了冬夏可了不得,用炭用冰,哪样不是耗费巨万!唉,要说实在的,宫里还不及外头官员,下头人孝敬冰敬炭敬仔细周到。朝廷正拿赃腐,小官们有胆儿奉承上司,没胆儿奉承皇上,您说可气不可气?”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