釉面一层层,慢慢被剥离。 有时刀尖甚至会沾上一小块薄薄的半透明的釉块。 那种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的感觉,只一眼,便让人心悸不已。 就连陆子安,都不禁为它这一刹那的美而顿了顿。 但下一刻,他还是轻轻剔了一下刀尖,将刮下来的瓷釉抹在了一边的软布上。 刻瓷为何在古代会被称为剥玉? 就是因为这般一层层剥开釉面,像极了雕琢盈润玉石时给人的感觉。 直到釉色不再浮于表面,陆子安才聚气凝神,缓缓雕琢出船身,再刻出木质的纹路。 一条船,就这样轻盈地跃于瓷面。 远观时甚至能看到它周身的阴影,仿佛它是无意中被人搁在瓷洗里的模型一般。 陆子安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拿刷子轻轻刷掉浮屑,轻吁一口气,开始山水的刻画。 他采用了散锋皴法,描绘出巍峨的峰峦和深远幽静的水面。 宁静、幽远、空灵,生动的画面,就这样被他轻易地勾勒出来。 山是山。 水是水。 难得的是,他并没有就此停止。 刀尖一转,他在侧面一条隐藏的山涧中,勾勒出些许水光。 钧瓷的莹润,就这样被他精妙地利用起来。 被瀑布冲起的雾气,分明是很难刻画的景象,但在陆子安手里,仿佛也变得轻而易举。 到了这个地步,就很容易感受到钧瓷的奇妙之处。 钧瓷与其他瓷工艺不同的地方,在于它的乳光状态。 这种欲透不透,朦朦胧胧的感觉,用于雕琢飘茫的岚雾最是适合不过。 陆子安完全沉迷在这般奇妙的雕琢里,釉面与木与玉全然不同,却又给了他更多的挑战。 力道必须始终均匀,过大会裂,过小刻不出痕迹。 在他的刀下,之前绘于纸面的山水,终于缓慢地重现于世。 山不是山。 水不是水。 它们浮于纸面的时候,是静止的,是不可触摸的。 能感受到其意境,却无法体会到它给人的震撼。 但在瓷洗上,它们是动感的。 全部刻完之后,陆子安终于提笔。 他将古朴的笔墨与瑰奇的色彩融合在一起,使得万水千山化为了一团团氤氲之色。 画面更加清晰而立体,但是色泽却偏亮了些。 陆子安却并不在意,全部着色完毕,才轻轻拿起细砂纸。 哪怕是粗磨,也格外细致。 一遍一遍反复打磨,先前明艳的色彩,一层层褪去。 等到陆子安停手,最后呈现于眼前的,已经是一幅完整的山水画。 只见天青色的瓷洗中,漂着一叶轻舟。 它仿佛是静止的,但是旁边蓬勃的水雾,却仿佛在推动它前进。 一幅好的山水作品,必是“至于山水,质有趣灵”。 而陆子安刀下的山水,却仿佛是将自然中瑰丽、博大、深邃的生机尽数笼入了这瓷洗之中。 尤其是那飘茫的雾,笼罩着远山,仿佛还有一大片景色被遮掩,让人不禁感觉意犹未尽。 完成了细节的处理之后,陆子安轻轻吁了一口气。 把玩着这瓷洗,他心中涌现出一抹难言的喜悦。 美。 不管把它放到哪里,它都会在第一时间吸引所有的注意力。 它美得独特,美得悄无声息却又格外霸道。 当它进入视野,其他事物根本无法入心。 陆子安指腹轻轻摩挲着,轻声呢喃:“颜色还太亮了些,得用久一些,墨色轻缓地渗入,颜色也会逐渐暗下来……” 以最自然的形态,使其产生最美的变化——那该是多美妙的一件事啊? 这时,一道清幽的香气萦绕在鼻端,陆子安终于回过神来。 抬头看看窗外,才发现,天早亮了。 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