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跟随御驾的除了少数属于“骑墙派”的皇帝的侍卫,其他几乎都是步军统领衙门所辖的护军,豹尾班的护卫则是摆设用的, 看起来举着刀枪剑戟,其实都是钝的, 只是显得威风而已。 到了天坛, 昝宁一层层地完成祭拜和献牲, 在逐渐升高的日头下满身是汗,随侍的大臣们也苦不堪言,摘帽子擦汗又是失礼的事, 只能任凭汗水滚滚地往下流淌成河。 大礼行完, 纳兰国轩怕皇帝在外时间久了会生出事端,恨不得他赶紧再回清漪园被软禁着,而见他浑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不由反复说:“皇上,时候不早了, 也越来越热, 大祭礼成,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昝宁不理睬他的劝谏, 等说急了才来了一句:“等雨下下来。” 纳兰国轩不由觉得他简直是故意为难。 这晴空万里的,他等雨下下来才走, 那要是雨不下下来,他是打算在天坛这里等一两个月么? 作为当权之臣, 且是皇帝的舅舅, 他有这个身份板起脸说:“皇上,奴才不能不忠言逆耳了。这祈雨不仅要心诚,也还得看天意, 您不回园子,各位王大臣也回不去,大家在这里干耗着,值得么?” 昝宁冷冷地回眸望了纳兰国轩一眼:“提督是什么意思?朕心不诚?” 纳兰国轩赶紧摇摇手:“不不,奴才的意思是,天意难测。” 昝宁冷冷笑道:“‘天意高难问,人情老易悲’,是么?” 纳兰国轩虽也读书,毕竟当武官的时候更多,皇帝莫名其妙一句诗,他不由搜肠刮肚地琢磨: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呀? 突然听见荣聿在旁边朗声笑道:“天意虽难问,圣意不难知。无非是‘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对不对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纳兰国轩嘀咕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想到他听见朝臣中有几个跟着念起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先是几个人,接着似乎有十几个跟着念起这句诗来,声音算不上很高,但在空旷的圜丘层台上飘荡,竟显得低沉顿挫,有种直指人心的力量。 昝宁瞥了四周一眼,突然指定了纳兰国轩喝道:“看来献牲不足以表朕对上苍的诚意呢!” “什……什么?皇上是什么意思?”纳兰国轩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了,磕磕巴巴问,有点本能地想转身逃跑,但想到自己是军机大臣,该有入阁拜相的尊严,又强撑着定住看步子。 “皇上在说什么?臣有些不明白呢,请明示吧。” 他永远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懂的人懒得跟他多话。 扈从皇帝的豹尾班护卫中,突然跳出一个紫棠脸、浓眉眼的大黑个子,把手上装相用的钝戟一丢,几乎同时从腰囊里掏出一把小巧玲珑的雕花转轮火铳——这种西洋的铳子不需要人工给子弹上膛、点火,扳住扳机就可以直接射出子弹,还可以连射六发。 他一声大吼,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纳兰国轩的脑袋。 而后也没有再给提督一秒钟的反应时间,便扣动了扳机。 于是圜丘上发出了那样一声如同惊雷霹雳般的巨响,靠得近的王大臣都只觉得耳朵里“嗡嗡”震荡,眼睛里仿佛只看到枪口散出来的灰白色烟气。 而新军机大臣纳兰国轩前额一个小赤洞,后脑勺上则炸出了碗口大的血洞,顿时就直挺挺瘫倒了,手脚抽搐了两下,他的鲜血才汩汩地流在圜丘的汉白玉地面上。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那大黑个子护卫露出了笑容,然后丢下火铳,从容地面向皇帝跪下:“奴才亦武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大部分人还没有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好一会儿才有个别纳兰氏的同党戟指着亦武喊:“这……这人谋害大臣!在御……御前偷带火器!御……御前杀人!罪不可赦!” 昝宁看了荣聿一眼,见他微微颔首,就知一切已经准备好了。 他朗声说:“纳兰国轩是窃权国贼,其罪当诛!这是朕的旨意!” 又叫:“白其尉!” 白其尉早准备好了,从怀里掏出一本被汗捂得湿津津的明黄绢面儿谕旨,大声念了起来。 这是他和军机处、翰林院几位亲信商讨拟定的纳兰国轩的十八项大罪,其中八项隐隐指向太后的指使,刀笔词锋之利,叫人无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