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袖子擦了擦碑上的尘土。 一人一狐安静了一会,男人呆呆地看着两块碑,忽然笑了:“……也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供奉,能有什么用?” 他并不觉得一只野狐狸能听懂自己的话,只是纯粹有些茫然地放空,想要对着这个妖精般贸然闯入的生灵倾诉一下。 “一碗给死去的人,一碗给还活着的人。希望死去的人能安息,希望活着的人能获得更久,在祈愿之后,因为都在挨饿,还要把这两碗饭都拿走,喂给身边的挣扎活着的人,我们这样的愿望,真的能实现吗?” 小狐狸不吃东西了,抬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他,眼神似乎也是温软安抚的。 男人嘲笑自己竟然脆弱成这样了,但还是忍不住跟这个乖巧的小生物对话。他手指着左边的小小牌位:“这个是我女儿,城破前几日才出生的,生的时候难产了,还是辛氏的族长派了医官来才母女平安,我原本还想着给她起个响亮的名字……但是战乱来了,又是冬天,她没熬过去,走了。” 男人的眼角似乎有晶莹闪烁,像是欲熄干柴尾端残留的红热火星,自己沉默了一会,又反过来扯着笑容安抚面前的小狐狸:“这种事,战乱里可太多了,这已经是我失去的第二个孩子了,以前那个逃荒时饿死了……后来我们逃来了桑洲,定居许久,本以为终于可以过安定日子了。” 他声音里有痛极麻木的遗憾和恨意,可是恨谁呢?天道不公,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打来打去,打去打来,有的人赢了,有的人输了,但真正流血流泪的人什么都说不出来,史书和传奇里永远也不会留下他们的影子。 男人怔怔地看着左边的小小方碑,用袖子擦了擦脸。 他继续擦拭右边的碑,絮絮叨叨:“这个……不是我立的,这是大家一起做的,虽然丑了点,也算努力装扮了一下吧。这是给辛氏的那位族长的,以往我们在外避乱,没有氏族护佑的流民根本无人在意,这位族长还是我生平见过的第一个会庇护流民的。他是个好人,只是身体不大好,听说还被俘虏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祈求让他活下来,活得久一点,长久地庇护我们……” 小狐狸摆了摆尾巴,用尾巴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它不懂人间的事,它只觉得,人世间真的好苦。 今日天气晴好,日光穿透云雾,照进窗棂。半躺在床上的辛梓眯着眼睛,望着一缕一缕的光线发呆。 他可能是短暂地昏过去了一阵,也可能是感知能力消失了大半,等察觉到身边有动静时,那人已经坐在了他床边。 那人围着厚厚的大氅,腹部圆润鼓起。 “……”辛梓眯着眼睛端详了她好久,迟疑地开口:“……是所有妇人的胎儿都长得这么快吗?” 辛枝轻轻敲他枯瘦的手腕,训他:“是你晕太久了,我肚子只是比别的孩子长得略快一些。” “是吗……”对时间的模糊让他迟疑,上次他们见面时,她肚子还只是圆圆一小块呢,“我又撑了这么久啊。” “这有什么好吹嘘的,你的身体还是太差了,该能撑更久的。” “是是……阿枝是要当将军的人,孔武有力。” 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对彼此瘦弱的模样说什么,就好像这只是一场再平淡不过的聊天谈心,而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告别。 临走之前,辛梓体力告罄,眼皮已经快要闭上了,疲倦地握着她的手,用了些力道。 “……干什么?”辛枝低声问他。 “没事。”他意识模糊地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又很快低下了头:“我只是不舍得你。” 辛枝没有说话,伸出另一只手抱住了他干瘦的脊背。 错身而过时,辛梓在她耳边叹息:“别做傻事。” 同胞生子,一起长大,他太了解她了,即使精神匮乏,依然能从她细小的动作里读出些山雨欲来的情绪。 辛枝稳稳地托着他干枯到嶙峋的脊背,含笑回答:“不算傻事。” “……”辛梓看起来一点都不相信的样子,叹气叹得更大声了:“我真是不放心你。” 他就好像一团快要从指缝漏走的沙,一捧快要干涸的泉水,越是用力,越是粉身碎骨。 那几息间,有某种撕裂的痛楚在她喉中流窜,双生子的感知让她分明地察觉到了什么,即使那是她那柔软的弟弟想要藏起来的,不愿让她知道的东西。 “我之前,想不明白你要做什么……有段时间很恨你,”辛梓疲倦地闭着眼睛,仿佛快要睡着了,“后来见到你,我又觉得……算了,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你总不会害我的。” 辛枝抱着他,眼眶痛得发颤。 她以为自己要流出眼泪来,可到底,面上还是干涩的,快要龟裂一般。 “走吧走吧。”那双枯枝般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当夜丑时,辛梓病故。 ===== 甜点吃饱了来吃我宝刀!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