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薛波这个案子,到底是定组织卖淫罪以从犯论,还是定协助组织卖淫罪? 但他知道凌晔东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这也不是他们最应该考虑的问题。 四年前,翟昰考上C区检察院遇到的第一个案子,是一个六旬老人从七楼窗户向外扔斧头砸坏两辆宝马车的案子。那时候刑法修正案十一尚未出台,没有高空抛物罪,凌晔东想定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问翟昰什么意见。 刚从F大刑事法学院毕业的翟昰,意气风发,胆大妄为,深邃眼仁似两块璞玉,有未经雕琢的澄澈:“有待商榷。按照学界通说,构成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需要行为造成危险的不特定扩大,但是高空抛物只可能造成特定的人或物的损害。比如这个案子,斧头落地的一瞬间,损害就固定了——两辆宝马车。” 有理有据,可他的这番话一直到一审判决书生效,被告人被判三年锒铛入狱,都没能让除了他和凌晔东之外的第三人听到。后来该案备受关注,承办检察官凌晔东因此当上了二部副主任,在接受申城电视台法治栏目专访时,大谈保护人民“头顶的安全”义不容辞。 处理结果令所有人满意,除了翟昰。 他想说服自己,是因为理论和实务存在差异。就像凌晔东说的那样,等他身上的学生气褪去就好了。 长时间呆在一个环境里,人会被同化,被驯服,如果没有那只是时间的问题。于是慢慢地,他丢掉质疑,不再多虑,像个提线木偶,线的彼端是一堆亟待完成的指标。比如认罪认罚的比重,纠正违法的数量,抗诉的成功率等等。 四年了,翟昰以为自己已经完美融入。可偏偏一个曲衷,不识时务地站到他面前,和他说罪刑法定。 罪刑法定,好遥远的词,做梦一样。 …… 车被当做证物,翟昰只能坐地铁上班了。 对,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所以当第二天他在同一个车厢再次看到曲衷的时候,他将此定义为一种小概率事件的偶遇。 曲衷今天穿了一条类似旗袍设计的裙子,底色素白端庄,张扬跳跃的刺绣不规则地簇于裙身。不太和谐却又恰如其分,像极了曲衷本人。 她摇曳着身姿走进这地铁,亭亭然如立于高枝的一朵玉兰。她和周围的所有人都截然,像白纸黑字中被特别标注的高亮部分,让人移不开视线。 翟昰今天依旧有座,但在看到她脚底那双跟高不算低的鞋之后,在地铁车厢门关上之前,他什么也没想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刚起身,一个阿姨便顺势落座,迅疾到很难不怀疑她在一旁觊觎了好久。 翟昰微怔,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倒是曲衷的声音,懒散地从前方飘来,是在调笑他:“之前没见你这么绅士。” 翟昰抬眸。天气预报阴,阳光在她眼底。 “早。”他有些僵硬地打了个招呼。 曲衷象征性地回了他一个“早”字,然后迈开步子走到他旁边一个身位站定。 柑橘变成了檀香木,她今天的味道。 看着她珠白的臂膀以及过于醒目的乳沟,翟昰有些心猿意马,没等他有更过分的想法,只听见曲衷没有感情地开口:“你应该在写薛波的起诉书了?” 声音不大不小,险些被到站的播报声淹没,但翟昰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像淋了场阵雨,所有的不理智顷刻被浇灭。 案子,又是案子,她非要上来就和他谈案子。 而他在想什么?想给她让座却未遂,想她衣服里面极具诱惑力的肉体…… 一时间恼意悔意夹杂着一点窘,复杂的情绪齐齐涌上头,翟昰的眼角烦躁地挑起,他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和她谈工作,自以为说得大义凛然:“控辩双方私下里要注意避嫌。” 蛤?曲衷以为自己听错。现在和她说避嫌,前两天拉着她去开房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要避嫌。 曲衷扯出一声讥笑,趁着下一站到达,乘客进出迭动的间隙,目不斜视地绕开他,挤着人群往另一个车厢走。 翟昰给她发微信:? 曲衷冷漠回了两个字:避嫌。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