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采女从不知太液池这般遥远。 往昔晚间与陆婕妤说笑散心,没几句走了来回,天边残阳晚照,陆婕妤抱着宇文复念落日的诗歌: “旅人嗟倦游,结缆坐春洲。 日暮江风静,中川闻棹讴。”[1] 女子语调柔和,小儿童声稚嫩,前后相随,秦采女不明诗句含意,但觉婉转动人。 “姨娘,花姐姐哪去了?”宇文复搂紧秦采女肩颈,小声问道。 “她——”秦采女喉头哽咽,顿一顿,“她去给复儿找糖吃。” 宇文复道:“花姐姐真好。” 她很好很好的。 秦采女抱了宇文复一路,臂膀酸痛,便让他爬上身后背着跑。才到太液池畔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她身子素来强健,约莫上回一场大病耗得狠了,尚未将养恢复。 跑叁步歇两步,迟早让人追上…… “复儿,你相信姨娘么?”秦采女蹲下身子,两眼直勾勾盯着宇文复。 小男孩眨眨眼,不明白“相信”为何意。 秦采女换了个问法:“复儿,你听姨娘的话么?” 宇文复认认真真点头:“母妃说了复儿要听话。” “那好,我们游过去。”秦采女道,“若是慢了,他们该追上来抢糖吃。” 玉涧桥之路太过漫长,秦采女不敢设想中途被擒的后果,与其绕远路去清宁宫,不如横越太液池。 太液池另一头,阖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昭阳殿。 宸妃娘娘为国修行,禁卫重兵把守。 秦采女率先下水,湖畔青石嶙峋,扶握趁手,宇文复却急哭了:“姨娘,我不要糖,你上来你上来!” “我好得很,你看,”粼粼水光,女子双臂舒展,倩影潜入春波绿池,婀娜柔软,宛若神话中泣泪成珠的鲛人,“你看,不是好得很么?” 宇文复止了哭,犹犹豫豫不敢入水。 秦采女道:“上回说抓月牙池的鲤鱼,你阿娘不让,今夜姨娘带你抓。” “母妃不许去水边玩儿……”小娃娃低着头,两手搅动衣袖,看样子动了心思。 水珠滴落指尖,淅淅沥沥,秦采女伸出手:“我们悄悄玩儿,不让她知道。” 太液池分东西二池,东池偏小,占地五十亩,西池占地约两百亩,一小一大以渠沟衔接。春来莺鸣柳浦,入夏十里荷风,雨谢芦花萧索,雪落雾凇沆砀,四时佳景各有千秋。目今适逢春夏之交,宫人清理芦荻残枝预备种荷花,湖面空无一物,细浪迭澜,浩浩汤汤。 “有鱼鱼。”宇文复合手一捉,溅了满脸水。 秦采女一手绕过他胁下搂紧,另一手并着双脚划动。方才奋力奔逃初显疲态,而今游过大半池水,无处停靠休整,四肢沉沉灌了铅,又如水底恶鬼拖着人不放,每一下起落皆是痛苦煎熬。 “阿娘教的落日诗,复儿还记得么?” “记得。” 秦采女道:“你背给姨娘听听。” 茫茫流水,横无际涯,分不清来路去路,她怕自己支撑不住。 “旅人嗟倦游,结缆坐春洲——”童声清澈明朗,如同春夜泼洒天阶的月光。 旅人嗟倦游,结缆坐春洲。 日暮江风静,中川闻棹讴。 草光天际合,霞影水中浮。 单舻时向浦,独楫乍乘流。 娈童泣垂钓,妖姬哭荡舟。 客心自有绪,对此空复愁。[2] 小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