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真年轻啊。冷大夫坐在汽车的后排座上,有些感慨地想道。 安小慧工作的医院终于到了。柳叶儿当年就是在这家医院秘密生下孩子的,她去内蒙插队不久就怀上那孩子,在家里人的帮助下返回北京,受尽屈辱,孩子终于生下来,是个女孩儿,柳叶儿一眼还没看见孩子就被送人了。 据说孩子是不能让产妇看见的,只消看上一眼,产妇就会动物性大发,发疯似的死死护住刚刚生出来的孩子,别说把孩子送人了,就是把孩子抱走一小会儿都做不到,她会大吼大叫,怀疑有人要把她的孩子偷走。 冷大夫在医院曾经亲眼见过那种歇斯底里的产妇。她原本精神没有问题,只是刚生完孩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就突然变得不正常起来。冷大夫完全可以想象当年在这家医院,柳叶儿刚生完孩子时的紧张模样,她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绷得紧紧的,嘴微张,头发乱蓬蓬地贴在额上,仿佛被一颗子弹打中胸脯,却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此之前她曾受尽屈辱,因为挺着大肚子,她不敢到公共澡堂去洗澡,而那时候国内正闹“文化大革命”柳叶儿的父亲受到冲击,家里已经没有洗热水澡的条件了,她只好挺着大肚子,一壶一壶地自己烧水洗澡。 柳叶儿曾对冷大夫说过,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看到热水的蒸汽情绪就不能自控,那些白色热气很快会幻化成妖魔,妖魔在她的浴室里跳着一种奇怪的舞蹈,跳呀跳呀就像要吃人似的。 她脱衣服的时候,放在铁桶里的热气刚冒出来,动作是慢的。等她脱光衣服,妖魔的速度也加快了,她必须以更快的速度舞蹈,才能赶上妖魔的动作。她裸体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面舞之蹈之,直到雾气散去,她的心才稍获安宁。 那家医院的白色走廊长得令人绝望,冷大夫都有些要打退堂鼓了,他想不如现在回去算了,柳叶儿到底要不要知道真相,知道真相对她来说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他突然犯迷糊了。冷大夫转念又一想,他到底是害怕知道真相呢,还是害怕见到安小慧,他在走廊上站了好一会儿,越想越不明白。 在冷大夫快要走到安小慧他们科门口的时候,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竟被自己熟悉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就在她办公室门口,他看到她,是她打来的电话——冷铁鑫和安小慧——两个人都拿着电话,互相看着,那一刻就像定了格,空气凝固不动,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他们愣在那里,医院的白色景物慢慢变大,把他们抛进时光无穷无尽的轮回里。 浴女 柳叶儿每天晚上都要在浴室呆上很长一段时间,起初家里人很为她担心,总要派人去敲敲浴室的门,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后来他们渐渐习惯了她的这种古怪行为,由她在里面爱呆多久,就呆多久,反正二楼的浴室只有她一个人用,她有条件在里面做任何事。 她总是先用一块白海绵用力地擦拭浴缸,这个动作要反复做上许多次,擦过的地方还要再擦一次,害怕有所谓的“隐形灰尘”擦拭干净之后,她在浴缸里放上满满一缸热水,那乳白色向上蒸腾的热气,给了她无数灵感,她想要做点什么,记录下这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所以她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总是带在身边,她喜欢赤裸着坐在浴缸边写日记。 她想起昨天下午她和那个人的幽会。 窗帘紧闭,他们开着一盏蜜黄的灯。那盏灯把被子的颜色照得有些变了,浅粉色变成了橘黄色,他们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都变成了那种黄黄的、仿佛镀了金似的颜色。他们躺在那里说话,他俩之间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 他说:“柳叶儿,我想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你肯定想不出我要干什么,这是一个秘密计划,明天下午,我就开始行动啦。” 她枕着他的胳膊,笑而不语。 他说:“哎,你怎么不说话?” 她忽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你怎么了?你笑什么?” “你这句话好像跟我说过。” “什么话呀?” “就是什么秘密计划、行动啦之类的。” “没有啊,我跟你说过吗?” “反正我有印象,后来我还做过一个梦,梦见你站在一个白色走廊里,那个走廊很长,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