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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缠 第8节


有两回不见人影。

    偶尔有一回到了,往往也是双眼迷离,罗裙上还沾染着酒渍。

    王妈妈说教,她也只是勾唇一笑。

    眉眼微动,便借着酒意起了舞。飞身旋转,水袖轻扬,恣意得像一只滑翔的鸟。

    时隔那么多年,温宁始终记得她那醉后一舞。

    温宁从前被逼着学舞,说到底是为了生存,那是头一次知晓,舞蹈还可以那样轻盈空灵,震撼人心。

    后来,温宁一舞冠绝江南,多多少少也是受了那一晚的熏染。

    但其实,温宁还知道,绿腰最擅长的不是舞,而是画。

    她们这些女孩子,大多是孤女或是被家里卖来的,自小便养在乐坊。

    但绿腰不是。

    听说她原本出生在官宦世家,长到十几岁时,全家被抄,她也跟着沦为官妓,才入了教坊。

    教坊里的姑娘自小被教导琴棋书画,却不是为了修养,而是供客人取乐,抬抬身价。

    绿腰可以歌可以舞,唯独不愿提笔。

    她说,要给自己留下大家闺秀的最后一丝体面。

    等王妈妈知晓她亦善画的时候,绿腰已经大红,是以并不理睬她的提议。

    只是当看到七岁的温宁的时候,兴许是想起了当初的自己,破天荒地放下了酒杯,对她招了招手。

    “小女娃,过来。”

    自此,温宁便承了她的画艺。

    然而没等到温宁出师,绿腰便赎了身,跟着一个白面书生走了。

    那一年恰逢天下大赦,官妓只要交够了赎身钱,也能从良。

    多少豪绅巨贾围着绿腰转,可最后,她竟宁愿自掏了腰包,跟了一个穷书生。

    绿腰和书生,一时传为了笑谈。

    绿腰素日里脾气傲,得罪了不少人。是以临走的那日,教坊里无人相送。

    但她也不在意,换上了一身浅碧,挽着妇人髻。

    九岁的温宁,默默跟着她走到大门。

    绿腰最后还是回了头,摸了摸温宁,递给她一只画笔。

    然后便义无反顾,扑进了那书生怀里。

    从此,温宁再也没见过绿腰。

    但教坊鱼龙混杂,偶尔有人说,绿腰出去了才知道生活苦,遂甩了书生,搭上了豪门大户。

    也有的说,书生抵不住流言,休了绿腰,将她转卖给旁人。

    温宁对于这些消息,一个也不相信。

    她觉得那样恣意的绿腰,本就不应该被关在笼子里。

    ——可没想到隔了十年,今日一见,竟会是这种场面。

    温宁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画笔。

    经过了数载流徙,这只做工精良的笔丝毫未减光彩。

    但是绿腰究竟经历了什么呢,竟从一个张扬恣意、众星捧月的佼人,变成了容貌尽毁、低眉顺眼的女婢?

    *

    顺娘一身狼藉的出来,侍候的婢子也见怪不怪了。

    其实早在乐容小姐带着她回来时,她们就觉得诧异。

    因为顺娘不但样貌吓人,还带着一个瘫痪的夫君,根本出不了什么力气。

    真不知道姑娘看上了她哪点,三年了也没逐出府去。

    半夜的时候,若是路过那间小屋,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痛苦的呻|吟。

    从喉咙里低低地逸出来,又干又哑,仿佛是肺部已经干涸了一般,着实有几分可怖。

    顺娘回屋前,拿帕子把脸上的墨汁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然而身上的那些着实没有办法了,于是侧着身进去,一进屋,就换下了外衣。

    那床上躺着的人只有眼睛能动,眼见她把乌漆漆的衣裳卷成了团,无力地半阖。

    “方才作画时沾染了些墨迹,你不必担心。”

    顺娘温柔地对那躺着的人耳语。

    若说顺娘脸上的伤痕可怖,那床上躺着的那个简直没了人形。

    似乎是经过了一场大火,男人身上遍布突出的疤痕,脸上连五官都几近模糊不清。

    可顺娘似乎并不觉得怕,耐着性子替他擦身。

    男人的喉咙已经毁了,却执着地呜呜呀呀,一开口,又止不住地咳嗽。

    顺娘连忙劝道:“潘郎,你别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男人停住了声,眼中含着泪,将落未落之际,顺娘连忙用帕子替他拭干,因为他的烧伤极为严重,一滴泪就会引起热疮。

    “这都是我自愿的,她当初毕竟拉了我们一把。”顺娘淡淡地说,“不过凡事都有个头,你放心,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

    顺娘低头,轻轻贴住他脸上仅剩的一块完好的额头。

    这样温柔的动作,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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