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在回舱之前早已打好了腹稿,听李彦直问他意见,不慌不忙地说道:“新郑(高拱)虽然为国心切,不过还是太冲动了。如今南为上皇,北为天子,顺得上皇之情,却势必失了天子之意,高新郑只管北京好做,却不想想都督的难处。” 他这两句话乃是站在李彦直这边来考虑事情,李彦直一听心中欢喜,又问:“那依太岳,若不顺上皇,不顺天子,又该如何?” 张居正淡淡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当顺天下苍生之意。” 这句话当真打到李彦直心里去了,他又问:“如何才是顺天下苍生之意?” 张居正道:“先定天下,次安社稷,次富万民。” 李彦直心中所谋,虽和张居正所言路径有异,但这时对张居正已相当满意,又问:“那眼前之事,该怎么办?” 他问的就是南京委派官员的事。 “天下州县,并非一年之内就会把实缺换个遍的。”张居正说道:“所以这件事情不急。” 李彦直问:“那三年之后呢?” 若按照当前的形势放任不管,三年之后,嘉靖委派的官吏势必取得南方大部分州县的庶政权力,那时可就麻烦了。眼下李彦直是利用北京、南京和自己三方面的微妙平衡局面从中取事,要在这种情况下阻止这件事情,手段便要做得相当艺术,若他锋芒太露的话,保不定会激得南北两京和天下士绅联合起来排斥他,那样可就难以收拾了。 张居正却伸出了一个指头,说道:“只要都督在一年之内能做成一件事情,那南北官员任他们怎么换都无所谓。” “哦?哪件事情?” “钱。”张居正点到了这个词时,陈羽霆心中一动。 “你是说市舶司总署的钱么?”李彦直说着朝陈羽霆看了一眼。 “不是这笔小钱,”张居正这时对海外的眼界也还未完全打开,对海外贸易带来的收入预判仍然偏低:“是另外一笔大钱。” “另外一笔大钱?”李彦直和张居正目光相对,同时闪烁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太岳,你……你好毒啊!嗯,不错不错,要截到了这笔钱,那,那……哈哈,哈哈……”他笑了好久,才又说:“可这笔钱我们怎么动啊?” 张居正嘿了一声,说道:“这笔钱我们动不动得了,主要是看都督的兵力,至于名分的东西,到时候总找得到的。” 一场将影响天下大势的讨论就此告一段落,而张居正也迅速地在这个全新的局势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李彦直甚至对他说:“你这一来,我在上海这边就再无后顾之忧,可以下浙东了。” 张居正走了之后,李彦直才和陈羽霆讨论起市舶司总署的开海章程,陈羽霆道:“都督,你的事业是越做越大了。” 李彦直眉头一皱:“什么我的事业?这是我们的事业!”拍了拍陈羽霆的肩膀说:“怎么?难道你到现在还对我调你离开大员耿耿于怀么?” “我在大员被王牧民押上船时,那真是肺都气炸了。到了福建时仍然愤愤不平,可等我到了浙江就想开了。”陈羽霆道:“现在回头看,其实我留在大员,真的不济事,但若在上海处理好市舶司的事情,反而能够给王直来个釜底抽薪,将他们逼入死地。” 李彦直一听,可比方才听到张居正的宏论欢喜十倍,说道:“你能想通这一点,才不枉了咱们之间的信任与情谊。大陆这边无论南京北京,官场习气都极重,若在这边挑选吏员,这市舶司马上就会走上老路,所以只有你从大员带来的人,才管得了这市舶司——这事就是张居正他们也办不来。我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你本人实在是不善权谋,若是单独打拼,嘿嘿,只怕早被人整到角落里去了。但眼下既有我在,你行事就不用管什么,一切依法执行,外头有什么压力来,都有我给你顶着。” 陈羽霆也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间改了称呼,说道:“三舍,你说的对,我确实不习惯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我也不明白,明明可以很简单地处理,大家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更不明白明明可以大家一起共赢的局面,为什么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不过现在我也不管这许多了,当下这局面既有我用武之地,我就把一身的力气都拼上吧。” 他是同门诸人中学业最好的一个,在大员又经过多年的实践,政务商务都极通,当下拿出风启、张岳草拟的章程,以及众士绅商家的回信,一一点评。他认为风启所拟,太过顾虑南京北京的看法,而没能充分考虑到海外商贸的新格局,“实在不像咱们一以室高足的手笔,倒像朝中阁老的幕僚代拟的章程!”而张岳所拟又太像下层商人的诉求,“阿帅深知东海小商人的疾苦,意见都是很好的,可格局太小,没有一个大政府的魄力。” 至于士绅和商家的回复,陈羽霆简直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