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他总看太祖高皇帝留下的训诫碑石,上头写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的话,这虽是训诫后世子孙和官员们的警句,可绝大多数人,显然都已将这训诫抛在了脑后,虽然他们常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 可今日,看着这惶恐不安、瘦骨嶙峋状的百姓,弘治皇帝方才更加深刻的意识到太祖高皇帝,那个自底层爬上皇帝宝座的人,说出这番话时的心情。 弘治皇帝安慰这老丈坐下,这老丈才安定了一些,口里只反复的道:“公候万代,公候万代”之类的话。 这令有的人忍俊不禁,人家是天子万代,你特么的公候啥意思?骂人? 弘治皇帝没有介意,又安抚道:“待会儿有人询问你,他们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不必害怕,畅所欲言即可,朕就站在这,给你们撑腰呢。” 老丈忙不迭的点头。 弘治皇帝便瞥了杨廷和一眼。 杨廷和几乎没有看到任何的破绽,若说这些懵懂无知的人不是寻常百姓,他杨廷和还真不信。 杨廷和定定神,心里想,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明白,要看看这十数万百姓,到底拿了太子和方继藩什么好处。 杨廷和咳嗽一声:“来者何人?” 老丈:“刘五六!” 杨廷和微笑,随即又道:“年方几何?” 刘五六看这和颜悦色的弘治皇帝站在自己身边,心渐渐安了,道:“三十有三。” “什么?” 殿里有些躁动。 这人,分明看着五六十岁。 便连陛下都称呼她一声老丈,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三十三岁的大兄弟啊。 弘治皇帝年龄和此人相差不大,这两个人在一起,一个白皙,一个黝黑,一个肤色油光,一个面上满是褶皱,相差怕又两代人了。 见许多人窃窃私语,或是投来质疑的目光。 刘五六忙道:“草民有黄册,是北直隶永平府卢龙县人……” 杨廷和便摆摆手:“好了,不必取出来,本官自然信你便是。” “你从实说来,是谁教你自永平府去西山的?” 杨廷和挖了一个陷阱,他不问有没有,而是直接问谁怂恿。 刘五六道:“啊……我……是有人教我来的……” 杨廷和听罢,精神一震,其余清流也都打起精神。 “此人是谁?”杨廷和语气严厉,颇有几分判官的味道。 刘五六吓得直哆嗦,忙道:“是我爹,我爹……还有刘保长……” 他爹倒是无妨,可是这刘保长……杨廷和似乎一下子抓到了什么:“这刘保长为何教你来?” 刘五六期期艾艾的道:“他说我三十多了,还未娶媳妇,一年到头,也是三餐不继,又说我娘得了病,有哪个姑娘肯嫁我。刘保长是我家五服内的亲,他看不过去,说现今西山招募庄户,得赶紧去,不去,就迟了。” “……” 杨廷和脸色一变:“为何得赶紧去?” “这……我永平府四乡八里的人都知道,您是京里的官人,竟不知?” “……” 杨廷和有点懵。 事实上很多人都很懵。 刘五六道:“你可晓得,在西山,人人都有白面吃,你晓得不?白面啊,里头没有掺沙子的,雪白雪白的米,一粒一粒的,听说吃起来,是甜的。” “就这个?”杨廷和不屑,不过心里,却有点不好的预感了。 刘五六道:“听说有时还会杀豚呢,逢年过节都能分一些,那红薯和土豆,更是管够的。” 刘五六说到这里,眼睛就放光了,开始流哈喇子:“听说去做工,还有工钱,一月下来,三两银子,诶呀,这可不少了啊,咱们寻常在地里刨食的人家,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一年到头,有几百个铜板,便要谢天谢地了。” 刘五六掰着手指头,来的时候,他只知道西山是个好地方,可一路跟着同乡来,相互交流,知识也开始丰富了:“有了银子和饭吃,将来还能盖房子,有了房子,就可以娶媳妇,娶了媳妇能生娃,生了娃,还能给娃娃读书,京里的官人,过的不也就这样的日子吗?八辈子都修不来这样的福气,我早来两日了,不敢进城,在外城那儿将就着搭了个棚子等,谁料睡过了头,还没去应募,就被顺天府的人拿来了……” “我……”刘五六哭了,哭的很伤心,他现在倒不是担心官人加罪于他,而是自己与幸福的生活失之交臂:“我命苦,命苦哇,我若是能进西山,有太子殿下照拂,给我一个活干,我娘的病就有救了,我爹也能抱着孙子了……我命苦,我不如死了。”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