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抽离了自己的肉体,他感受到自己的肉体渐渐的在靠近着陆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将头昂起来,不使自己泪水落下。 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最后的矜持,古铜色的肌肤任由海风吹拂,可他的指甲,却将船舷上的漆木扣出了一道道痕迹。 “报!”有水手上前,哽咽着道:“报徐编修,宁波港派出了接引船。” 徐经狠狠一拍着船舷:“传令!随接引船……入港!” 入港! 入港!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 大船徐徐进入了港湾。 而此时……港口处,无数人人头攒动。 温艳生又来了。 宁波港总给他许多的惊喜。 听说回来的,竟是那一群前去西洋探索的勇士,他吓了一跳,带着无数的军民,乌压压的人,驻足在这港湾之外。 他们期盼着英雄。 或者说,宁波军民们已经对汪洋大海有了新的认识,他们对水寨中的备倭卫官兵有多感激和崇敬,便对这些穿越西洋的人,有多敬仰。 人们低声议论着,无数人盼望着,这些英雄们下船。 而靠近栈桥,是已集结起来的水兵们,来不及吃夜饭,一个个空着肚子,持矛警戒。 唐寅快步到了码头,他看着那巨大的船体,缓缓的靠近,他仰头,双手握拳,指甲嵌入了手心的肉里,疼……越疼……越令他清醒,这不是梦,不是做梦! 船上的人开始搭了船板,开始下船。 令所有人意外的事,他们看到的,不是那一个个意气风发的盖世英雄。 而是一群……犹如乞丐一般的人。 那从船上走下来的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一个个形如枯槁,面上几乎找不到一丁点的余肉,细细的看,他们肤色黝黑,嘴唇干裂,赤着足,他们……有人用木棍拄着地,他们相互搀扶着,一个个赤黄且布满了血丝的瞳孔里,带着突归故乡的小心翼翼。那凹陷的眼窝里,甚至带着几分心怯。 他们是在害怕,害怕归来时,物是人非…… 唐寅的双目里,雾气腾腾,他努力地想在一个个形如丐者的人中搜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目光飞快而认真地掠过一个个人的面庞。 终于,他寻到了。 那是一张披头散发,却早已面目全非的脸,只能从最依稀的记忆里搜寻到那从前模糊的影子。 那人的眼睛,也终于与唐寅的目光触碰到了一起。 显然,那双眼睛带着错愕。 可随即,二人拨开了一个个人,朝着对方走去。 唐寅脚步越来越急,终于……两个人在相距半丈时驻足了。 四目相对。 沉默…… 良久…… 唐寅抑制着眼里的泪水,而后他将双手抱起,郑重其事的深深作揖,身子弓下,宛如当初相识时,道:“徐兄……你回来了。” 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 徐经顿了片刻,而后也很认真地回之以揖礼,标准的双手拱手,身子垂下:“伯虎兄,许久不见。” 接着,二人一齐直起了身子,一起深吸了一口气,而此时,唐寅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的哗哗而下,可他的脸却是笑着的,犹如当年,他们联袂上京赶考时,他们也曾春风得意,鲜衣怒马,此后他们拜入恩师门下,却又各奔前程。 唐寅徐徐的朝徐经伸出了手。 他的手在颤抖。 而徐经也伸出了他如枯槁一般的手,手里已经没有多少肉了,只皮包着骨头。 当年的风流倜傥,已成为了过去,至多也只留存在唐寅的心里。 相隔两年,两只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唐寅死死将这只手抓着,犹如当初害怕失去一般,二人抓着手,并肩而行。 原来预备来欢呼的军民们,此刻都默然了。 他们沉默着,见证着,直到温艳生反应过来,温艳生快步上前,走到徐经的面前,他最近吃的有些多,胖了,肥头大耳,而此时,很郑重其事很努力的朝向徐经拱手,而后深深作揖,可他却是沉默的,没有说什么寒暄的话。无声的作揖之后,只悄然的站在了一边。 “徐兄……”唐寅平静的道:“海上,很是艰辛吧。” “还好。”徐经同样平淡的回答,经历了大风大浪之后,徐经享受着这种平静,他握着唐寅的手却微微的颤了颤,唇边则勾起了一丝笑容:“还过得去。恩师……” 说到恩师时,徐经的手又颤了颤:“他还好吗?” “还好!”唐寅道:“恩师无一日不在想念徐兄……”顿了片刻之后,唐寅又道:“我们几个师兄弟,也是如此!” “嗯……我知道……”徐经颤着声:“我知道的!”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