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逼已经吓傻了!”有人大声喊道,众人哄笑起来,王二宝冷冷地说:“我以为你贾臣多大能耐,说白了也就点阴人的本事,要不是你兄弟老毕开价高要保你,老子早就把你做了,还用等到现在?” 我无从辩解,知道在劫难逃,这是一场谋杀。一个矮子过来将我按在地上,另一只手按着我的后脑勺压进木桶里,冰冷的水窜进我的眼睛里,鼻腔里,又从耳孔里喷出来,哄笑声渐渐失真,我感到愤怒,他们竟将一场谋杀弄得如此不严肃。我连因谁而死都没有头绪。我张开嘴大声呼喊,但是水立刻涌进嘴里,阻止着我发声。 一只手扯着我的头发将我拽出来,王二宝在旁边嬉笑:“说什么呢贾律师?读辩词呢?” 我尽了全力怒吼:“是谁?!” 王二宝说:“二爷发发善心,也别让你死得不明不白,陆迟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那个该死的小眼镜,一直说想报复我来着,看来真的让他浑水摸鱼地给实现了。 我说:“他一个学生,有什么本事能让你出去?” 王二宝大笑:“贾臣,你他妈真傻还是装傻,你不知道他叔叔是中院院长?” 我又被按回桶里,水流灌进耳朵里,像是久远而来的风声四起,我感到悲哀,又觉得滑稽,陆长明孤注一掷在我身上计划周密,临了却被自家侄子给毁了全盘。当他看到我尸体时会想些什么,当他知道真相时又可会和我一样感到讽刺? 我想,王二宝,你可知道你正毁了自己唯一可能出去的机会?你正在杀死我,也给你自己判了死刑? 我又想,你们不仅毁了一个周密的计划,毁了一个男人化解危机的机会,也毁了一双老人的希望。 我接着想,这就是为什么历史常常被偶然事件所改变吧。 我就这么想着,直到无法再想。 57、送你一颗子弹 数年前的春天,贾君从云南回来扫墓祭祖,墓园在城西,正中间戳着我祖父的衣冠冢,我爸说这里风水好,因此早早也为自己备了一块。对于此举我不甚理解,心想这世人们穷其一生,不过为那死后的方寸安宁,且这安宁也全无保障,何其可悲。于是我说,死就死了,风光大葬跟挫骨扬灰说穿了有什么区别?你能看见,还是能听见?百忙一场。我爸气得抬脚踹我,贾君在旁幸灾乐祸地大笑。 他说,贾臣,你墓志铭我给你想好了,欢迎挖掘勘探。 我说,我死了肯定不留塚,一把烧干净撒化粪池里算了。我爸听了便转过身去大声咳嗽,我知道他那是在笑。 后来我和我兄弟二人站在墓园制高点四下眺望,隔壁便傍着石城看守所的高墙,当时贾君指着那堆建筑对我说,兄弟,自由宝贵,千万别进去,到时候你连撒尿都得打报告。 未想一语成谶。 距离一审判决过去已经大半年,而我也渐渐习惯了牢狱生活。这期间,我没有顺从过任何人的意思,也没有做过任何妥协,出乎意料的,却也没有真正吃到什么苦头,唯一的惩罚是无法被探视,即便是在法定许可范围内。 此招甚毒,毒过酷刑种种。他们总是对我说,你的家人拒绝来看望你,他们不愿意来。我心知是谎言,不去理会,然而即便是谎言,听过百遍也无法不当真。这样一来,我便有些焦虑。而这一焦虑,便从夏蝉鸣泣一路焦虑到冬雪飘舞。 比失去自由更可怕的,是被这个世界真正的遗弃。没有人再记得你,你就在这角落里为自己而悲,悲鸣至死。 他们还常常从报纸上剪下一些污蔑我的文章报道,勒令我欣赏。在那方块天地里,我俨然是个十恶不赦的国家叛徒,全民公敌。他们说,贾臣,认罪吧,别真把自己当英雄。他们又说,你到底坚持什么呢?公平正义?你以前不是挺拎得清的么。他们还说,贾臣,醒醒吧,认清现实吧。 而他们究竟是谁?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时常面目模糊,他们一贯面目模糊。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