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容不得,等小篆把簪子拿回去,敲打敲打那些人便是了。 用不着他亲自露面。 皇帝慢慢仰靠在髹金雕龙木椅背上,舒出一口气。 鸣蝉都被尽数粘走了,午后的宣政殿一片静寂,一丝风儿也无,红木鉴缶里堆积成小山的冰块偶或沁下一滴水珠,声响在殿中似有回音,萦绕许久不绝。 恍惚是宝珠初进东宫的光景。彼时贤妃白氏作威作福,要小辈儿们日日去往长禧宫向她问安。太子不愿让宝珠去受那闲气,只给了她昭训位份,不入玉牒,自然不够格拜见庶母。 然而位份太低,用度亦少。太子又每每召宝珠到自己宫中来,让她随意享用自己的份例。 时年宝珠不过十五,太子怜惜她,所谓“侍寝”也无非是留许多新鲜吃食及衣料首饰给她,二人躺在床上挨着头说一阵话,随后并肩而眠。 及至太子登基,因先帝丧仪中宝珠小产,特与她贵妃之位,聊作慰籍,皇太后虽有微词,终究按捺不提。 宝珠身居高位,却也不爱奢华,不过逢着皇帝额外有所赠时,方才穿戴了来给他看。 这日亦是天热,皇帝歇中觉醒来,见宝珠正坐在榻前替他摇扇送凉,嘴角虽噙着笑,眉目间却有股不自知的哀愁。 他欠起身来,握住她的手,问:“怎么了?” 宝珠一愣,很快摇摇头:“没怎么。” 皇帝张了张口,有一个名字仿佛就在他嘴边,却始终说不出来,竟像被魇住了,依稀听见谁结结巴巴地唤他:“皇爷,皇爷…” 皇帝只觉身子挣了一下,猛然苏醒过来,入目便是小篆那张天塌了的脸:“皇爷,夫人她、齐姑姑说…夫人不见了!” 皇帝一时没领会过来,斥道:“你嘴里颠三倒四地说些什么?” 小篆抖抖嗖嗖的,又欲伸手搀他坐起身,又觉得站起来没有跪着踏实,摊着两手左右为难了片刻,总算把舌头捋直了:“才刚齐姑姑回去,不曾见着夫人的身影,派人把两个院儿里都找遍了,还是没有。门上的也都挨个叫去审了,一问三不知,只好先报给宫里一声。” 皇帝坐在床沿儿上,一时竟有一种使不上力的感觉,怔了怔才问:“那两个宫女儿呢?” “秋月许了人家,前几日就被老子娘接回去了;杏儿早先被夫人派去主院,给傅家小姐送什么东西…” “她谋划得好!”皇帝抬脚便踢在地心的宝鼎上,炉灰洒了一地,“暗卫呢?那么些人都死了不成?” 小篆没敢吭声儿:暗卫的职责是确保东跨院里头的安全——毕竟是女主子,不能不分昼夜地盯着;至于出门时,自有齐姑姑知会他们随行。 皇帝连说了五六个“好”。他以为齐氏进宫,不见得是她的授意,原来真是得了她的首肯,图的正是个调虎离山! 他喘着粗气,踩着双靸鞋立在砖地上,因为适才那一脚,半边儿鞋面上都是香灰,困兽一般,何等狼狈! 因在夏季里,他嫌热,下令将寝殿的地毯都撤去了。这时穿着薄底的鞋,站得稍久,便觉得凉意从足底蔓上来,冻得他心里发寒。 这靸鞋是她做的。 皇帝重坐下来,自己把两只鞋脱下来丢了,小篆正没头苍蝇似的,慌慌忙忙地又让人取新的鞋袜来,自己膝行几步,捧着皇帝的脚替他换上。 “她要跑,总不能走着出门。”头顶上传来皇帝的声音,除了微哑些,居然和平日吩咐臣工时没什么两样:“今日进出过傅家的车,都仔细给朕查。” 小篆应喏个不住。皇帝穿好了鞋,又示意更衣,雪青衬褶袍上,那坐龙模样威严而狰狞,叫人不敢直视——历代皇帝的夏服里,按老例儿是月白的多,看着更清爽些,不过从白氏作乱那回后,当今这位再不穿月白了,故而择了雪青的来。 好好的一对儿佳偶,怎么就闹成这田地的?小篆一面料理衣裳,一面替皇爷不值起来。 却听皇帝又道:“她把人都支使开,是打谅着朕不会迁怒无辜?那她便错了主意!朕也不知道同她里应外合的是谁,把那院子里的宫女、婢女、连着其余伺候的一道,还有薛誓之家里的那一个、蕃市里的什么珠两口子,都看起来,给朕仔细着实地审!” 一事不烦二主,想必当初的避子药,也是此人手笔。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