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没有疤痕的那只手,欲抚摸她的面庞。才到半途,宝珠便发觉了,惊异地盯着他。 确实失于轻浮了。但他没有丝毫停顿,执意捧住她的脸,安抚地摩挲片刻,转而按在她的颈上,才被他吓了一跳,掌心传来的搏动稍显急促。 她不知道,他曾经梦见…她不在了。 那时刚从青禾军队的埋伏中突围,不善水的人要逆水而洑,身边除了李还,只有个背着佐清荣首级的小兵。 那头颅在水里泡过一遭,没几日就开始腐烂,偏偏嶂涞将领如获至宝,不肯就地掩埋,非要好生带回去。回程路上太子殿下伤口难愈,断断续续地发低烧、做噩梦。 梦见宝珠气竭形枯,悬着最后一口气等他回去,却终究没能等到,孤零零地去了。 这梦毫无道理。但醒来时,心里空荡荡的,不知不觉中竟然满脸是泪。太子发了狠,让把罪魁祸首就地镇压,而后便跟嶂涞军士分道扬镳,日夜不停地往京中赶。 如今回想,若是迟来一步,总要生些波折,幸有上天垂怜,愿意成全他。 良久,皇帝方才松开她。 宝珠亦敛了心神,起身要告退。 “不急。”皇帝拦住她,一边打开桌上放着的食盒:“你在那边暖阁吃饭,总不能踏实坐着,我才把你叫过来一块儿用。” 如今在他面前,难道就能踏实坐了吗? 宝珠见他将粥取出来,到底捺不住,接手过来,摆了碗筷,又替他先盛。 这种时候不过是几样大同小异的素菜,远不如平素精细,但与皇帝同桌,本就是逾制。 辞不敢受是没有用的。皇帝不知道,他和先帝的性子如出一辙,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心里面有你的时候,就没有逾制一说。 宝珠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隐约听见门外有低低交谈声。 皇帝放下筷子,正要开口,宝珠已忙不迭地站起身:“奴婢告退。” “回来!”皇帝啼笑皆非:“你往外走,不是与人碰个正着?”下巴往内室扬了扬,示意她去那边待着。 宝珠无法,只得依他所言。 内间地方不大,一张书案就占了大半,各种书册纸张堆成小山,倒能乱中有序、杂而不乱。 另一侧是床,这没什么可看。宝珠便立在书案前,忖了一时,专心研起墨来。 觐见回话的人很多:太子太傅、礼部尚书、銮仪卫、新设的十二监各衙门提督,除了大行皇帝身后哀荣及皇太后上尊号、皇帝登基大典、后宫册封事宜外,还有许多七零八碎的政务,皇帝远征嶂涞大半载,居然仍旧能做到心中有数——便是不知道的,亦不会叫存着试探之心的臣子们发觉。 “如今为皇考尽哀,方是头等要事,尔等不得有片刻轻忽;母后的寝宫,也要加紧修缮,从前西苑一带住的都是前朝宫眷,而今也该有个新气象,才能迎接大徵的第一位皇太后。”隔着门帘屏风,皇帝的声音依然清晰可辨、掷地有声: “再者便是嶂涞之战,早些将国君送回去,属国内'政,咱们到底不便插手过多,由着他们去吧。大徵自己的将士,该追赠的,该封赏的,要好生办妥当。” 这些当中,有的着有司循旧例办就是,有的须由他一道道拟旨。 还有火器,亦重重压在他心上。皇考在位时留下不少弊端,要革改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急不得。 见完了朝臣内宫,正好小篆觑空捧了药匣子进来,皇帝随手接过来,亲自挑了挑,起身走进内室。 宝珠已磨了满满一台墨,足够用到掌灯时分。皇帝这才意识到她百无聊赖地待了多久,却仍舍不得她回去。 又道:“怎么不坐着?腿都站酸了吧?” 宝珠只笑着摇了摇头:这里一应陈设器具,沾了御用二字,哪是她随意碰得的?唯独伺候笔墨,是底下人的差事,她做来消磨时光亦不妨。 皇帝没深想,将匣子交给她:“这是大食国来的药露,番名叫阿刺吉,说是散郁气、逐寒毒的。母后和你各一瓶,用时取两三滴调在热水里饮用便是,这些时日衣食上免不了将就些,不要落下病根来。” 若遵古礼,事山陵崩,当如事父母,不得居于寝室,而是卧于草席,枕以土块,不饮荤酒,不进荤食。 但礼法之下,亦有体恤人情的。皇帝不认为跪拜悲恸一整日的老臣工、老诰命,回到家中后饮些参汤,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他只担心母后执拗自苦,宝珠跟着钻牛角尖。 宝珠见是两只螺丝银盖儿玻璃瓶,上面蔷薇色的笺子上都是西洋文字,不曾贴国朝的标注,便猜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