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挪到罩屏内吃桂花糖粥。梅卿刻意将汤匙搅得慢条条的,小口小口地抿。 老太太瞧出来了,她是借故捱延,索性就叮咣将汤匙丢在碗里,乜起懒洋洋的眼,“吃就赶紧吃,不吃就过去,章弥还在屋里等着呢。” 话一出口,孟玉晓得娘仨又要吵起来,忙起身握梦迢的肩,“我先回西园睡了,你吃完也早些回来睡。” 刚抬靴,梅卿便哼笑一声,“姐夫躲什么呀?” “我躲什么?”孟玉回首倚在罩屏上笑,“你们母女三个说话,我一个男人在这里坐着算什么?” 梅卿心里有气,把老太太与梦迢睃过,想骂她们,又不敢,只好逮着孟玉讥讽,“我们说什么,姐夫有什么不能听的?转来转去,不就是同男人打交道的事情。咱们这一家子,娘要充个老鸨子,姐夫就是当仁不让的龟公,有什么龌龊事是不能摊开来说的?” 一席话说得三人面色皆变了变。孟玉瞧不上她这别别扭扭的性情,又不好与个女人相争。 倒是梦迢站起来,欹在另一边罩屏内,抱着手笑,“照你这个说法,娘是老鸨子,你姐夫是龟公,我就是花名册上头一号的娼。独你清白,你是迫不得已被我们逼良为娼……真是笑掉人的大牙,自你进了这家门,门就未关过,你大可以清清白白出去,怎的又不走?谁栓了你的脚,还是捆着你呢?” 正说中梅卿的心事。她一向心不甘情不愿地干着坑蒙拐骗的勾当,又心不甘情不愿脱身。 早年走出去,势必又要成为食不果腹的叫花子。耽误这几年,丢了清白,眼下想拣起来,一摸身上,只得两袖衣锦,披成了一身富丽皮,脱是脱不下来了。 唯有寄希望于柳朝如。如是想,她避过梦迢讥锋,因问孟玉,“姐夫,柳大人那头,他母亲几时能回信?” “济南到南京,南京到济南,少说近一月光景。”孟玉丢罢一句,拔腿出去。 下剩娘仨,老太太在炕桌上敲敲烟袋,满脸的不耐烦,“嫁人的事还说不准,你这会先去把那姓章的对付好了,事情顺了,也有你的一份功,你姐夫该分你的银子,一个子不少你的。就是你真嫁了人,也要吃饭过日子,指望柳朝如那穷官,你能过得什么好?” 梅卿只得敛尽心里的气,吃了半碗粥往章弥屋里去。屋里又剩得母女二人。因上回梦迢问起她爹的事,老太太语气不大好,娘俩一连几日不讲话,眼下也有些尴尬。 梦迢要辞去睡觉,却蓦地被老太太喊到榻上坐,歪正身子,调侃地笑着,“梅卿待我仇人似的,未必你也要拿我当个仇人?母女没有隔夜仇,我不过说话重些,你也跟我使起脾气来。” 这就算示好求和了。梦迢手边除了富贵,只得这个不似家的家,不够亲密的几位亲人。因此连成日唇枪舌战的梅卿,她也是有些珍惜的,何况亲娘? 她在心里原谅了老太太,低低咕哝一声,“我往后再不问爹的事了。娘歇着吧,我去了。” 老太太点点头,指端碾着烟袋底下坠的穗儿,低着脸,浓浓卷卷的睫毛将她眼底的心事掩得密不透风。 梦迢望她一眼,打着灯笼出去。在廊下撞见这屋里的丫头也打着灯笼,引着个年轻相公过来。 那相公梦迢认得,是个贫寒秀才,生得副好相貌,她娘新做的姘头。迎面见着梦迢,秀才作了个揖,“太太。” 梦迢点头回应,走几步回首,人已钻到屋里去了。窗户上头嵌着两个影,脑袋凑着脑袋,郎情妾意地说话,像对亲密夫妻。 也只是像而已。梦迢牵动唇角笑了笑,迤行回屋。屋里还亮着灯,榻上歪着看书的,也不过一位真真假假的丈夫。 孟玉有个怪相,素日除了公文,从不当着人面看书,也不爱附庸风雅,唯独睡前,梦迢时常看见他卷本书在手上。 今番她想起来问:“白天大好的天光你不看,这会灯昏昏的,你偏要看书,眼睛也看坏了。” 乍闻动静,孟玉歪起来,下榻又点两盏,搁在妆台供她卸妆使用,“白天静不下心来。”他回首自嘲地笑笑,“况且一个靠贪赃贿官发达的人,大白天捧着些圣学道理看,你不觉得十分装模作样么?” 梦迢懂得他的自厌,就像她偶时照镜子,也厌恶镜里的自己。她闭口不问了,坐在妆台解钗环。 孟玉就站在她身后,望着镜里的她。有些话不该细问,但他忍不住问:“大过节的,又累得你两头跑。董墨请你去,单是赏赏月么?” “还听戏呢。”想起来,梦迢便有些失笑,“你猜唱的什么戏?” 镜里那对闪烁的眼睛,碎玻璃似的将孟玉的心割了割,他踱步往窗畔去,打趣道:“什么戏你没听过,也值得高兴?”背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