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颤抖的指尖轻轻按在杭杨的枕头上,拢起几根碎发,但与此同时,杭杨像有察觉似的,突然翻过身,按住了哥哥的手。 杭修途心里一惊,但面上仍风平浪静:“还没睡吗?” “哥,”杭杨突然小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想我吗?” 杭修途指尖一顿,一片漆黑中看不清神情,只能听见声音——像无风的海面:“大过年的说什么呢?” 房间再次陷入长久的安静,杭杨轻轻松开杭修途的手,又转过身,把自己往被窝深处埋了埋,再没有出声。 杭修途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坐了很久,久到时间的概念几近模糊,才慢慢起了身。 杭杨等到房门发出关闭的“啪嗒”声,小小的身体才慢慢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最后才极压抑地发出不成调的哽咽,他手脚冰凉,从来没有觉得冬季的哪天像今天这么冷过。 “哥,等樱花开的时候,咱们回家看看吧。” “嗯。” ——这明明只是两天前的对话。 今天大年初六,是万家团聚的最后一天,稍后天光破晓,晨风吹过千家万户,人们会整理好行装骂骂咧咧回归岗位,但他们还有来年可以期待。 但对自己而言,不一定有樱花再开的时候,也不一定有来年了。 * 叶璋没有被凌迟。 那个夜晚,风雪大作,黑和白在眼前交织,他强撑着一把支离的病骨走在大雪中。 “啪——”手杖断了。 叶璋听到有什么落地的声音,他晃了会儿才明白过来:是自己倒在了雪地里。 要凌迟的佞臣权宦怎么能死在这儿呢?按贺乾的手段,八成会押一个身形体态和自己相似的死刑犯上刑场挨剐。 唉,临死还多造了个孽。 只是自己这辈子,带血的孽债一重压一重,早就算不清了。 叶璋这样想着,发僵的嘴角慢慢牵动了一下,闭上双眼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什么人急匆匆冲过来,但又像融于风雪中虚无的幻影。 ——半年后—— 乡野间一草庐中,叶璋拿着蒲扇坐在院里一颗榆树下,悠然晒着缝隙里洒下的点点碎光。他身形依旧清瘦,像“贴”在藤椅上的一张薄片,但脸上已经有了点人气。 院子门敞着,几个脏兮兮的混小子在他家小院里嚷嚷得震天响,叶璋也不恼,只捧着茶杯在摇椅上静静看,脸上笑意盈盈,过往的苦难都好似云烟散去,又好似从未发生。 一辆马车在院子前面一棵榕树后停住,一只修长的手轻撩开车帘,露出一双威严的眼。 半晌,贺乾放下帘子:“走。” 车夫愣了一下:“公子,不是来拜访故人吗?” 风吹过树梢,掀起一层又一层的绿浪,一声极淡的叹息化入初夏的风中: “我有愧,不敢见。” 少时不知,堂前檐下,与君初相见; 而今年光过尽,打马茅屋前,与君永诀别。 —全剧终— 杭杨杀青的这天,他抱着手捧花和剧组人一一合影,唯独没见到杭修途的人影。 傍晚,剧组订的蛋糕已经上了桌,依旧没等到杭修途回来。 “小杭啊,”刘导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杭修途一早接到个什么电话,比兔子蹿的还快,当场就说有事请假走了,我这这……应该提前问问他去哪儿的。” 旁边路丘阴阳怪气接过话:“诶,我说那什么,是他杭修途临时缺席,不跟剧组商量无故请假,你在这儿愧疚个什么啊?!诶我给你说,老子要是心黑点,就把这事讲给营销号,到时候800个黑通稿也够这小子喝一壶的——诶呦!” 刘导在路丘膝盖窝那儿赏了他一脚,贴在他耳边低声说:“嘴下积点德吧,我的路大导演,人家亲弟弟面前呢。” 杭杨压根无心理会这边的骚动,等面前这两个老活宝安静下来了,他才挂着点敷衍的微笑说:“没关系的,杭老师大概确实有急事。” 杭修途确实有急事——dna的亲缘鉴定今天出结果。 杭修途脑子一片空白,突然觉得这份简短的医学鉴定怎么看得这么费劲。 一沓的白纸黑字摆在面前,他眼睛只看得见最后五个字 ——[无亲缘关系] 医生护士似乎在旁边说点什么,但他也听不太清,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走出了科室门,旁边一个小护士拼命拽住自己的袖子,用尽可能小的声音使劲喊:“杭老师!医院、医院人多啊!” 杭修途冲她微笑了一下,这大概是他此生最粗劣、最程序化的一次表演:“谢谢提醒。”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