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无瑕的面庞也因为重伤变得苍白,眉宇间的意气风流被晦暗的阴霾取代,但他仍坚持高雅得体的装扮,头发梳得黑如墨绸,宽大白袍一尘不染,腰间还别着纸扇和玉笛。 可他脚踝分明还栓着陨铸的玄色镣铐。 这就是奚柏远,一辈子都在用力地一丝不苟地风华绝代着,不许任何人比他强大、比他有能力、比他好看,一个连对自己弟子和亲儿子都会忍不住嫉妒、受了欺负就会怨天尤人、像任性的小孩子一生气就恨得要迁怒所有人包括自己妻子的冷酷自私又偏执虚伪的混蛋。 奚夫人又想笑了,要是往日她会忍住、等不会触动男人那针尖似的小心眼的时候才悄悄笑,但是今天她才不忍,她就要开开心心笑出来。 她也果然就笑出来。 奚柏远是不想再见苏慧兰的,因为恨。 曾经有多少爱有多少真心现在就有多少恨,就因为这个女人、就因为他爱上这个女人,他才无声无息落入天道的陷阱。 他知道她是无辜的,但这没有意义,她的存在本身,对于他就是最大的羞辱,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自己被肆意践踏摆布的命运。 奚柏远是恨她的,他知道自己这种恨卑劣又自私,但这并不影响他做这个选择——一如当年的奚辛。 那个他亲生的儿子、他也曾经慈爱地盼着的孩子,生而一身剑骨,将他所有的努力和期望都付之一炬,于是那种不甘和恨意让他断然把那份对儿女的殷切慈爱收回,哪怕那是流着他血脉的小小无辜的孩童,在他眼里也是仇敌,生来带着原罪,他会一辈子冷眼相待。 他就是迁怒,他就是恨,他连对自己亲生儿子都敢,又怎么不敢对一个凡人女人? 他当然敢。 所以他不会来看她,他会和她一刀两断,他从来最下得了狠心,哪怕是心爱的女人说舍弃也能干脆利落,既然下定决心摆脱宿命就该从摆脱她开始。 然后就到了上元节。 上元节,月圆团圆、阖家欢乐的日子,是向来青水镇最热闹的节日。 奚柏远不想来。 但是他的心跳得太厉害,他稳不下来。 他在房间背着手急躁地踱步,踱了一天,然后天就黑了,月亮高高挂着。 奚柏远望着月亮,心里突然发空。 既然安不下来,就去见最后一面,正好死了心。 他冷冷地想着,猛地撞开门,对两个看守他的剑阁禁卫说:“我要出去。” 剑阁禁卫受命软禁他,但他毕竟曾是无情剑主,实力和身份特殊,所以只是软禁而不是彻底的关押,他们照常给他戴上陨拷,奚柏远冷着脸出门。 长巷里没有人,街坊们都去街上看花灯了,柔润的月色踏在他脚下,映亮了青石板,渗出清凉的寒意。 奚柏远跨进院子,小四院两边黑着,只有主屋亮着灯,映出隐约的人影。 奚柏远滞了滞,他站在门前,有一瞬间,心中升起自己不敢承认的情绪,他不想进去,他想掉头就走。 但是他的脚被什么东西死死钉在那儿走。 你在犹豫什么?你有什么不敢的? 有一个声音在脑子里怒吼; 进去!坦坦荡荡地进去!和她说会儿话,了断这场因果,断得干脆利落! 奚柏远深深吸一口气,克制着用冷静的力道推开门。 门被缓缓推开,奚柏远跨过门槛的同时咽下喉间那口气,抬起头正要说出自己早已精心打好的腹稿,就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她坐在床边,穿着漂亮的新衣服,手扶在膝盖,笑着,静静看着他,像个刚嫁的新娘子、坐在洞房喜床掀开盖头望着她心爱的情郎。 那一瞬间,奚柏远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霎时天塌地陷。 他心中生出无比的说不清楚的恨,在恐慌和惶恐中生出可怕的暴虐,有种东西在他胸口沸腾,他想咆哮,想怒吼想宣泄想把周围所有的东西砸了。 他真的好恨。 可是他的喉咙为什么蔓延苦涩,他的眼眶发酸,他甚至想蹲在地上,抱着头痛哭一场。 苏慧兰!苏慧兰! 你怎么这样啊?啊?你怎么能这样啊!! “我就说,你今晚怎么也该来了,为了等你来,我都把孩子们轰出去了。” 苏慧兰坐在床边,对他伸出手,像往常一样自然地抱怨着:“你来得这么晚,我都坐麻了,快来扶我一下,我早想去院子里看月亮…” “对了。” 她轻快说:“把我的摇椅也搬上。” …… 林然走上街,才发现比自己想象得还热闹。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