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毁誉难定的大总统一起从贵不可及的高台上狠狠跌落了,曾经的辉煌有多么令人艳羡、如今的惨淡就有多么令人唏嘘,在一个动荡不知前路的时代, 所有人都变得草木皆兵, 哪怕一点点过往的“污点”都会成为被判死刑的理由, 无从辩解, 无从申说。 她能怎么办? 或许……只有替代哥哥成为支撑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独木。 白清嘉其实并不抗拒到外面工作。 她毕竟是留过洋的,虽然如今民国新立风气未开、她的父母也一直反对她抛头露面, 但她心里却一直觉得女人与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赚钱养家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社会的想法显然与她不同,除非是去纺织厂一类的工厂做工、或者去到一些显贵人家做女佣,其余地方都鲜少有聘用女人工作的情况, 而她必然是做不了这些的,一来她没有那样的技艺,二来就算做了她也养不起家, 收入太少了。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靠纸笔谋生。 她想起了之前翻译书稿的收益, 一本法国诗集可以换到一百五十大洋,当时她译了整整三个月;倘若她用功一些、做得再快一些, 一个月内也不是不能完工, 等日子久了再养出些名声,兴许收入还会更加丰厚,说不准便能养得起家了。 这些愿景都十分美好,可日子总要一天一天去过的, 眼下摆在白家人眼前的头一道难关便是交不起房费,这个曾经被全家人看不上的房子如今也成了难以企及的稀罕物,他们住不起了、于是只能匆忙收拾东西搬出去,要换到更偏远更狭小的房子里去了。 新房一个月仍要交三十五大洋, 不带早餐且统共只有三间房,厅只有小小的一间,厨房与厕所都是公用的,得穿过一条又细又窄的弄堂才能抵达;左邻右舍皆是落魄之辈,一大半都会把有臭气的脏水泼在门前,半夜里还会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没有一点像样的教养。 嫂子的眉头于是皱得更紧了,这回她甚至不必假托孩子之口来抱怨,自己便径直撂下了脸,先是阴阳怪气地挤兑了白清嘉这个小姑子一番,转头进了狭小的卧室后又跟自己的丈夫爆发了争吵,左右无外乎是抱怨他无能、抱怨白家亏待了她和孩子们。 “三间房怎么睡?清平,你说怎么睡?”邓宁的声音透过单薄的门板传遍了整个房子,“父母睡一间,你妹妹和她的女侍睡一间,咱们呢?这么小的一张床,谁该睡地下?” “润熙和润崇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长大!”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句话是一点没错的。 其实邓宁原本也是一个柔婉的妻子、一个温厚的嫂子,以前从没跟婆家人红过脸,嘴角永远挂着淡淡的笑容;可剧烈变动的生活却打破了她的宁静,琐碎生活中的郁闷和不如意似乎能够很容易地侵吞一个人的心,一双筷子一只碗就足以引来她的不满、一床被子一间房也足以勾起她的怒火,微小的摩擦一天一天累积着,还没过四个月便烧起一场大火了。 一门之外的母亲听着儿子儿媳的争吵、叹气声几乎就没有停下来过,父亲的神色亦是灰暗透顶,除了无奈便是悲凉,打着哆嗦的嘴唇张了又闭,好像有话说又好像没话说。 而白清嘉已经无暇再分神来理会这些琐事了,她的全部精力都已被用来翻译和投递稿件。 她吸取了上回的教训,并未再翻译什么风花雪月的诗集,而是找了一本卢梭的《忏悔录》来译,大约两周便译了三分之一,整理过后立刻投递到了出版社,连署名都仔细推敲了,从“白木槿”改作了“贾先生”,阳刚得很。 ……没想到却再次遭到了冷遇,甚至都没得到复信。 她不是没有耐心的,也知道人家社里每日事务繁杂,得轮好些日子才能审阅完投来的书稿,可如今她家里已经快要揭不开锅、倘若再没有收益连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因此也难免心急如焚,思来想去还是厚着脸皮又翻出了当初那个随着程故秋一起登过白家大门的李锐编辑的联络方式,字斟句酌地给人家写了一封信,意思是想烦请他做个中间人、看能不能让出版社早日收下她的书稿。 李锐的复信倒是来得很快,可惜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