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纬说着,一屁股坐在蒲草团子上。 张尚仪道:“四郎,此处不是你阿爷那间大隐隐于市的酒屋,你自可放松些。” 她话音未落,曾纬已经又从草垫上挪开,直挺挺地往后一仰,干脆将身躯放平在凉爽的地板上。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好一个又消暑、又销愁的世外桃源。” 曾纬念叨了一句,双目直勾勾地盯着房梁。 张尚仪翘着羊脂嫩笋似的手指,耐心地研磨着丁香、龙脑、檀香等香药粉粒,再将蒸熟的枣子撕了皮,混入擂钵内的香粉中,又换到大些的捣臼里,加上炼过的蜂蜜,细细捣匀,最后搓成小丸子。 曾纬先还未动,休息了片刻,才侧过一张俊脸,望着张尚仪如玉蝶翻飞的手。 确实美。 欢儿比她年轻十岁,却不懂得保养,伸出来的双掌,就是一副操劳生计的市井民妇的模样。 曾纬怅惘的目光,又从张尚仪的手上移到了她的面庞上。 都说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张氏,莫说如今才不过三十岁,尚是满头青丝鸦发,就算再过一二十年、双鬓繁霜了,单那双时而春烟迷蒙、时而寒光犀利的眼睛,也定还是勾人心魄的。 此刻情境,倘使案头那边坐着的,是乖巧又爱说笑的欢儿,多好。 譬如是未来的某一日,他曾司谏下朝归来,内宅娇娘便这般莺莺燕燕、全心全意地陪着他,缱绻甜蜜如在仙乡,胜过人间无数。 一声柔腻的莺燕之语打断了曾纬的出神:“四郎,我看,林再静,山再幽,我焚的香再妙,你这胸腔子里的心,也还是又鸣又噪的。” 张尚仪将搓好的香丸铺在瓷盘中晾着,笑吟吟地点评着眼前男子。 又道:“此番风波,我可是无力转航。你那心尖上的女子,太招人了,皇后和贵妃看得再紧,官家,也还是对她动了念头。好在,她确实有几分尾生抱柱的信义,想来持定了不能负你的心,竟是生生将官家顶了回去。她呀,真是生对了时候,我大宋的天子,历来皆为仁义宽厚之君,她既不愿意,官家也没说什么,加倍赏赐了她,让她出宫了。” 曾纬冷哼一声:“人是出来了,牌坊也挂上了。” “那也怨不得官家,官家哪里晓得你与她的情事?” 说到此处,张尚仪忽地面色一凛,带了交心的口吻道:“四郎,你可莫糊涂,不管不顾地将与她的郎情妾意昭告天下。那岂不是打官家的脸?” “我到底姓曾,有这么蠢?” 曾纬没好气道。 “唔,那就好。玉楼冰簟鸳鸯锦,帘外轱辘声。里子向来比面子实惠,大不了,过得一阵,寻一处清幽院落,你二人照样做得鸳鸯。若此事不好向枢相开口,你手头又紧,自可说与我知。” 曾纬听得张尚仪坦诚地说出这般法子,短暂的惊诧后,竟生出几分感念来。 他叹口气,向张尚仪闷闷道:“我也是这般想,只欢儿不愿。” 张尚仪一愣,旋即双眸染上点滴哀愁,默了片刻,方戚戚然道:“果然不同人不同命,又不同的心性。当初我与枢相之间,倘使他对我作了别宅安置,我不知会有多欢喜,哪怕一月就见得他一次,也是好的。” 曾纬听她提到曾布,想到父亲对她的确凉薄,忽地有些可怜眼前这女子。 他正要出语安抚几句,张尚仪却转了语气道:“不说从前那陈芝麻烂谷子事了。四郎,自堂除之议后,我好几日都不得安眠。原来你阿父对你,竟也是个冷情的。我岁初给你指点的应试之法,岂非害了你?不过,吏房的文书一日未下,或许,就还有转机的可能。” 曾纬悻悻:“官家还要用我父亲制衡章惇,在我的差遣上,自不会驳了父亲的面子。官家有了一篇他要的殿试策论,檄文似的,向士大夫们周知绍述的决心,就已经够了。” 张尚仪起身,来到曾纬跟前,盯着他:“四郎,如果,你不仅能写策论,还能写出证词呢?” 曾纬被她盯得有些发毛,却又仿佛临渊之人,见到了鱼儿的影子,在骇意的边缘升腾起好奇来。 张尚仪道:“因你阿父在堂除之议上太过不近人情,不知是否因年迈而脾性古怪,我前几日听来的一个消息,都不敢立即报与他知,今日还是先与你说的好。官家,已暗中授命蔡京、邢恕等人,细查宣仁太后当年可有欲立雍王、曹王之事。” 曾纬心中一惊。 雍王赵颢、曹王赵覠(ju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