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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清欢 第8节


掌笑道:“我说这邵先生的名号听起来不一般,却又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二娘一点破,果真!”

    沈馥之道:“幼时在沈家私塾,读的都是经义章,年岁大后,我更不爱那些酸词艳曲,识不得几首。独独苏学士的词但凡写茶写酒写吃食的,姨母我能倒背如流。”

    她主仆二人所言的词浣溪沙,乃是苏轼十年前,也就是元丰七年1084年从黄州赴汝州任职时,路过泗州今安徽泗县而作。

    姚欢前世,爱读史远胜爱读诗词,所以唐宋的帝王将相们,得了哪些威风、又吃过那些憋屈,她尚算有个大概念。

    而提起唐诗宋词来,她却因为没啥兴趣,就连比较大路的名人作品,也是离了百度就背不全。苏轼嘛,有限的背过几句的词,要么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要么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人间有味是清欢“,她虽觉得耳熟,此时待姨母说起,才知道原来也是苏东坡大学士的作品。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沈馥之合了名帖,望着手中黑紫色兔毫釉建盏,兴致忽炽,翘着水葱儿似的兰花指,笃悠悠敲打着建盏的边缘,低吟浅唱起苏轼的这首浣溪沙来。唱到“雪沫乳花浮午盏”一句,便满意地欣赏着堆挂在建盏边缘的雪样茶沫。

    不过,沈馥之因知晓外甥女一心守节,自不会将“清欢”二字往深了作章。再说,虽然那位邵郎中品貌心肠都不错,但那日瞧着也早过了弱冠之年,怕是已有妻室。

    于是,她如饮甘泉般哼完了小令,便把关于这首词的话头引向了另一个主题。

    “那一年,苏学士一家颠沛流离,最小的儿子夭折于路上,何其凄苦不易。浣溪沙一出,流传开来,朝中却有尖舌小人,在京中扬言,苏学士当真心冷如冰,幼子死了,竟还有兴致一首接一首地作词。”

    姨母沈馥之啜一口茶,轻轻冷笑一声:“多么无耻,王党指王安石麾下,一个个明明都热衷于结党营私、打压异己,兴风作浪掀起“乌台诗案”苏学士明明是因这些刀笔吏而无辜被贬斥、阖家妇幼跟着受苦,若细究起来,那些刀笔吏御使们才是杀死人家小儿的罪魁祸首,他们却倒打一耙,诬毁苏学士没有心肝。”

    沈馥之说到激动处,“啪”地把建盏往桌案上一扣:“我沈二也是瞎了眼,彼时在南边,放眼全杭州城,什么卓越男子挑不到,非要选了你姨父蔡荧那混球做夫君。我与他说了多少回,莫作蔡京门下走狗,他却反问我,吾族长辈沈经略使不也是新党一派吗?”

    姚欢张着小嘴,美团张着大嘴,一时之间二人都不敢接腔。

    姚欢自穿越来,实也没多久,见沈馥之发火不过两次,一次是汴河边上痛斥官媒娘子,一次便是今日。

    汴河边那次,动静是大了些,但或许由于邵郎中已告知沈馥之,姚欢没有性命之虞,故而沈馥之的发作,更像是在众人面前慷慨陈词的表演,好将曾府架在全京城吃瓜百姓的道德审判台上,为外甥女尽力争取摆脱厄运的可能。

    而此刻的沈馥之,发火是真的出于一种怒其不争的深刻,一种源于自己长久以来点点滴滴形成的价值观的坚持。这种情绪,令沈馥之看起来哪还有半点精于打算、八面玲珑的商人性子,她就像一个士,代表自己所支持的阵营,发表宣言,与反对派势不两立。

    姨母一上火,好像开直播。

    只听姨母又道:“我是个没有子孙缘的人,一直不能生养,老天作这般安排,我也不怨。我真心实意地劝他纳个妾,给他老蔡家续续香火,妾氏进门后,我在家中必善待,生男生女都好。奈何他左右不愿意,我劝了几年,也明白他的心思,我还感激得涕泣如雨。没料到来东京后,他竟投了蔡京,我真是不能忍。我沈二选的男人,怎可那么蠢!”

    嚯,原来姨母和姨父是这样的情形!

    姚欢不敢问的谜团,终于揭开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姚欢却谈不上多么震惊。

    因了政见的不同,夫妻反目,古今中外都不罕见。莫说眼前这活生生的例子,就说自己穿越前,在现代社会经历的那场疫情中,多少从前私交不错的朋友,争得面红耳赤,直至翻脸、拉黑。而姚欢更是在自己的朋友圈里,看到自己熟悉的一对夫妻,为了一个转发的帖子,在评论区直接大吵起来。没多久,俩人就离婚了,离婚当天还发个朋友圈“幸好民政局没因疫情停摆”

    姚欢在心底重重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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