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也只需一眼,十一娘就已经认出了璇玑。 那一瞬间有种醍醐灌顶之感,秦苏,六娘从前闺字,岂不正与璇玑贴合? 前秦时,秦州苏惠,绣诗璇玑图,而她的六妹妹在闺阁时候,便是沉迷于解读璇玑图。 可惜纵然能解前人诗文,终究也与前秦苏惠一般,遇见了那么一个始乱终弃者。 故然这时,当年如霜矝傲的女子,已经变得烟视媚行娇艳无双,那个不甘人下风骨凛冽的女子,这时却能莞尔自讽,将自己比作草芥毫无羞恨,但十一娘仍然还是一眼笃定了她! 宇文盛的这位宠妾,就是她的六妹妹,裴秦苏,她没有死,她还活着,和从前天壤之别的活着,但她到底还活着! 感谢上苍,还是让她活着了,没有死亡于屈辱折磨,这么坚强不屈地活于天地之间。 六妹妹,感谢你活着,感谢你与我再见,虽然…… 十一娘忍耐着胸膛里突然的波涛汹涌,眼角不红,谈笑嫣然。 那熏肠吃在口里,已经没有了熟悉的家族味道,六妹隐藏得很好。 风尘造作,浓妆艳抹,已经看不出从前的冷傲高洁,这也隐藏得很好,想必就算遇见故人,也难以被一眼拆穿了。 只除了至亲姐妹,除了我,你的从来不算要好,甚至过于疏远的五姐姐。 十一娘忽然极想饮酒,却一直强忍着。 但愿有朝一日,六娘,咱们能试酣畅一醉,说我有几分悔恨,说你有多少艰辛,抱头一哭,这是我们姐妹从来没有的亲密。 可这时……六娘,原谅我不能与你坦诚相见,并且要对你施以阴谋。 秦苏,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也是了解你的,但这一刻,细微末节,我却都已想到。 于是十一娘如常平静地与万氏妻妾用完这一餐膳食,依然如筹谋那般,开始赞扬厅堂中那方夹缬屏风:“画稿相当不错,不知出于何市?” 万氏大约也看出贵客不同凡俗,尤其欣赏璇玑品貌而并不在意她的身份,笑着说道:“摆设事物,妾身一贯绌于择佳,皆为璇玑选购。” 璇玑却轻描淡写一语带过:“东市,隆庆铺。” 十一娘确也知道隆庆夹缬,微笑道:“这就难怪了,果然染法眼熟,只这染色过于陈华,反而有亏底稿,市坊夹缬铺为了奉迎权贵,一昧铺张用艳,殊不知反失秀雅。” 璇玑数回前往的西市夹缬铺,正是以秀雅为佳,只不过达官显贵鲜少涉足,那个地方多是做商贾市井生意,十一娘这时有意引导,自然会留意璇玑反应。 如若她多回前往只因照顾生意的话,这时当然会顺水推舟提起。 然而璇玑却并没有接着十一娘的话推荐自己日常光顾之处。 那么,就是有心隐瞒了。 十一娘心下洞明,肯定宇文盛与西妩女背后势力有关! 告辞之前,她礼谢万氏:“娘子勿忘今日允诺,待日后雪落梅香之时,可得邀吾小住数日……璇玑娘子,今日一谈,颇觉尽兴,改日再行叨扰,娘子勿怪十一缠烦。” 目送着十一娘上车行远,万氏犹自感慨:“若眼下贵妇贵女都如十一娘一般,我也不至于担忧应酬了。” 宇文盛尚且惋惜:“今日与绚之不分胜负,可惜明日他要入宫当值,否则必定留宿。” 璇玑最没好气,推了一把宇文盛,却挽住了万氏的胳膊:“妾身倒觉得,薛绚之也还罢了,这柳十一娘才是深怀城府,殊不见她一个稚龄女孩,三言两句便让娘子戒心尽除?就连妾身,面对她也有如洽沐春风,虽是大家闺秀,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周全,也难怪太后会留她身边秉笔拟诏,娘子,对柳十一娘,你还是要更加警慎方好!” 璇玑哪能想到,正是她的过于警慎才“泄露天机”。 回上清观的马车里,这时陆离看着被十一娘一双手掌掐紧的胳膊,只觉耳尖发烫,心头炎流滚滚,只有移开目光,才能缓解他的窘迫震憾,可仍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