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冷寂,四下无声。 有人足履漫过荒芜的雪,从容不迫地执着灯盏而来。素色的道袍,未添半分纹饰,唯有腰间佩着一方玉石,流溢着明灿的光。 碧游宫隐蔽的阵法不胜凡几,一花一草木,一叶一枯蝶,皆可为其耳目。无人识得道尊的到来,但碧游知晓。 道人驻足于不远处,手中灯盏明黄的光颤了颤,似经风吹,如有雪落,动静渐渐大了,几乎是剧烈地抖动着,接着,于一瞬间熄灭。那一点光灭了,世间重归于皎月的清冷银辉之下。 道人慢慢地收起了灯盏,在极为浅淡的诧然过后,他唇边照旧含着笑意,恭敬地垂下眼眸,一丝不苟地俯身行礼:“拜见二师伯。” 截教首徒,多宝道人。 浮黎唇齿间溢出一声冷笑,他如玉的面容有一半拢在阴影之下,周身透着冰冷寒寂之感。圣人的威压凛然若巍峨高山,浩渺渊海,携着无尽的凛冽霜雪,直直压上他脊梁,绵延至肩胛。 多宝膝上一沉,身躯晃了一瞬,又迅速保持住原先恭敬的姿势。道人衣袍曳坠于地,素白的一片,蔓延入雪地之中。 他敛眸垂眉,面色如常地注视着玉清圣人足下一点。 浮黎声音寒彻,一字一顿似凛风刮骨,连魂灵也在瞬息寒透:“玉宸去紫霄宫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多宝眉目低垂,声音平淡无波:“回师伯,弟子不知。” 身上的威压便更盛一重,压得脊骨战栗,几欲摧折。 道尊淡漠的目光掠过多宝,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又低笑一声:“她向来信你,此事重大,你却屡屡言之——不知?” 他的话里透着荒诞之感,目光又冷上三分:“玄门大师兄,上清首徒,截教掌教弟子……” 浮黎一个一个地列数过,冷笑着问他:“你还想要什么,才肯开口?” 多宝没有回答,任凭沉默充斥着这段死寂的时光。他眸光淡淡,神色仍是挑不出半分错漏的恭谨。 浮黎低眸注视着多宝,手指指节在袖中攥得发白,却又慢慢地,强迫一般地,逼着自己重新冷静下来。他微阖眼眸,在长久的凝滞后,用力地一挥衣袖,将人自地上托起。 风雪漫过道尊的衣袖,而祂漠然的眉眼比玄冰更冷,像是无机质的死物。万物不曾入眼,足履不染凡尘。 多宝只瞧了一眼,便又照常垂下了眼眸。他心底转过一句:“……圣人之所以为圣,其皆出于此乎。”但很快,他又轻轻笑了一声,笑声压在喉咙里,未曾吐露半分,面上亦是看不出分毫。 雪花轻盈地拂过他眉睫,无声无息地舒展开微小弧度。多宝眉眼间仍旧含着浅淡的笑意,只微微垂着,掩下几分不甚明朗的光:“二师伯不远万里前来碧游宫,多宝有失远迎,实属过错。” 浮黎衣袂翻飞,墨色的发丝缠入簌簌的雪,伴着寒意凄切入骨。 道尊沉着眼眸,望向多宝。 多宝神色不急不缓,又道:“不知二师伯是想歇于客房,还是去往师尊住所?”他说是这般说着,衣袖微抬,遥遥指向远处星辰低垂之地。 随后,他微侧过身,敛袖行礼:“多宝但凭师伯吩咐。” 浮黎眼眸渐深,淡漠空濛的目光飘掠向远处,像是叶脉上滚落的一滴露水,轻描淡写地坠至星辰光辉之下。倏忽间起了风,便又乘着白羽,追寻着耀日而去。他隐约瞧出几分端倪,心底便又莫名沉上些许。 他右手食指屈起,在袖中掐算了片刻,复而一甩衣袖,眉目愈发沉凝:“带路。” 便是默认了。 多宝脑海中转过此般念头,唇边笑意不改,恭敬地领着道尊前行。 * 身后的雪渐渐远去,像是孤岛上一个短暂沉沦的梦。 朦胧的星辰拢在风雪之间,守望着过往沧澜。星辉斑斓下,透着亘古以来的澄澈通明,历经百转千回,始终不改。 而道路自始至终,不为人的意志所动,兀自延伸向远处。 浮黎眉眼间拢着一层浅淡的阴霾,他漠然地瞧着多宝的背影,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照旧掩去了身形。 在旁人看来,便是多宝独自一人在黑夜中行走。 高耸的云阶上,云霄轻轻阖上了琅嬛阁的门扉,抱着书卷一步步往下走。自明亮的书阁内走出,她眼眸闪了闪,慢慢适应了屋外疏离的月色。瞧见多宝后,她不禁诧然了一瞬,“大师兄?” 她微微启口,本想问上一句您不是在处理教中事务吗,怎么有闲心出来转悠。想了想又止住了话头,只加快脚步走上前来,信手自袖中取出一盏明晃晃的莲花灯,转而递给他。 “夜深露重,烦请师兄珍重己身。” 云霄略行一礼,语气平淡,神色中却微微透出几分探究的意味来。 多宝抬眸望她。大底做了长久的师兄妹m.bowuCh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