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 年轻的天子站在窗前。 晚霞的颜色染在桌案的白纸上头,为其镀上了一层天然的晕红。 温晏然道:“把朕在运河上拣的那些石头找出来,让少府那边打磨好,做成棋子,朕要留着送人。” 池仪问:“陛下总拿两位殿下做幌子,是要赐给他们么?” 温晏然看了池仪两眼,旋即微微一笑:“这次便不给他们了。”又道,“做好后,送到青南宫那边。” 池仪顿了一下,小心建议:“那陛下不若再带一句话给国师罢?” 温晏然的视线再一次落在池仪身上,不自觉地失笑:“你们……”一语未尽,顿了下,道,“阿仪说得也是。”思索一瞬,摊开纸,写了几句话,笑,“那就告诉国师,朕来了几日后,回忆建平的时光,一时间有感而发,就请他帮朕拟一个题目。” 池仪自不会特地去拆看皇帝给国师的信件,只是天子写字时并未瞒着旁人,难免让周围的内侍们瞥到了几眼。 纸上写的是“冬去早,点点枝外星,白玉堂前寻碧色,满树浓荫依然清,移灯照夜明”。 池仪目光一动,似有所悟,然后亲自带着人将皇帝的作品往青南宫送去。 半路上,蔡曲小声询问:“太启宫那边,如今莫非有什么碧色的花么?” 池仪扫了后辈一眼,正色道:“你问这些做什么,陛下如何吩咐,你我如何办便是。”然后同样压低声音,扫了眼纸上的前三个字,提点道,“这时节虽然没有,但冬天却是有的。” 蔡曲恍然。 青南宫内,温惊梅本在看棋谱,接到皇帝的字条后,整个人不自觉地一怔,无意识地松开手,让棋谱落在了桌子上。 池仪行了一礼,将皇帝的话尽数告知,姿态端然道:“此乃陛下所作,特请国师帮忙拟一个题目。” 温惊梅抿着唇,片刻后才道:“常侍请将陛下的信件放下,在下稍后便回信过去。” 宫中人说话,大多习惯于点到即止,池仪今日难得有些犹豫,想着要不要多说几句,免得国师有所误解,只是温惊梅后面便一直不曾开口,她也找不到提示的机会,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对方的阅读理解能力上头。 国师确如自己所说的那样,没过多久便把拟好的题目送回给皇帝,只是跟从始到终都不曾瞒着身边人的温晏然不同,温惊梅在回信时,特地用蜡仔细封了信口,内官们再如何好奇,也难以知道信中内容是什么,至于天子本人,看起来也没有帮忙答疑解惑的打算。 张络笑呵呵道:“今日陛下似乎心情甚佳。” 温晏然扫了他一眼,微微翘起唇角:“身边人如此聪慧机敏,朕心甚慰。” 她现在也大体感受到了以前那些皇帝们的想法,身为君主,果然是很难有隐私的,但凡情绪上有什么波动,都很难瞒过身边的宫人。 ……温晏然此刻显然还不知道,她的大臣们以前曾经做出过多么南辕北辙的推论。 等青南宫那边回了信后,少府的工匠们更是一鼓作气,加快速度把棋子打磨好,只等呈上去请天子看过,便要立刻给国师送去,却被温晏然否了,打回去让工匠们继续琢磨,并让他们在棋盒上刻四个字“事缓则圆”。 萧西驰请了一个月的假,等皇帝结束巡查后,也并不急着立刻返回冲长,而是留在太康城中随驾,今日更是特地进宫跟皇帝下棋,此时笑道:“陛下当真极有耐心。” 温晏然笑:“萧将军莫非是有感而发?”微微摇头,轻声道,“如今情形,和朕登基时想的已经大有不同……”顿住,看向萧西驰,道,“时也势也,所以眼前这一局,朕也有些举棋不定。” 萧西驰下了一子,道:“微臣向来以为,陛下乃是心志坚毅,所谋无有不克之人。” 此刻侍奉在殿中的内官扫了眼两人的对弈局面,觉得萧将军实在是过誉了。 温晏然跟着落了一子,微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既然此事不可伐交,不可伐兵,那就只得徐徐图之。” 她在外头耽搁了好些日子,能用来消遣的时间不多,前些天帮忙分担政务的大臣们,如今简直是报复性得递了一堆奏折上来,温晏然拣了几封出来,打开笑道:“这些是弹劾萧将军的。” 其实镇西将军此次外出,是走过请假流程的,御史们知道无法弹劾出什么结果来,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对萧西驰纵容皇帝微服出宫的无声抗议。 ?m.BOwUChiNA.cOm